你是第一个拥抱我的人

包红霞

在坪定驻村时，一位在乡政府几百米处开铺子的大娘，在2010年8月8日的舟曲那场旷世泥石流灾难中失去了女儿。因为我给她在病中做了几顿饭，就说她的女儿好像又来了，她命薄，女儿活着时是县医院的护士长，待她和老伴可孝顺了，她和老伴没福分享受女儿的孝顺，要是女儿活着，她也不会无依无靠，我到坪定了，戴着眼镜，长相像她的女儿，待她好，说明我和她有缘分，要我当她的干女儿。

后来的日子里，大娘常常到村委会看我，有时候给我送点白菜洋芋萝卜和葱，大多数时间是和我聊天，我认真地听，她慢慢地说，有时候哭，有时候笑，每一次临走，我都抱抱她，用额头亲亲她的额头……

在曲高纳镇的木头岭自然村，一位汉话说得很好的藏族阿妈只要我下乡去维护自动站，总喜欢拉我进她屋给我煮茶和我聊天。阿妈七十多岁，老伴已去世，有四个儿子，一个哑巴女儿。一次聊天她边哭边告诉我，女儿三岁那年九月里的一天，娃在炕上睡觉，她去屋外地里挖洋芋，娃睡醒后从炕头爬到锅盖上掉进了锅里（藏族传统的居室大都炕连着灶），她听见哭声跑进屋时，小半锅快要开的水把腿子和脚都烫伤了，还好屁股坐在锅盖上没有烫伤，因为烫伤的腿脚特别疼，娃就没日没夜地哭，最后就哭破了声带成了哑巴。

她唯一的女儿不会说话了，她过世的时候，连个哭她的人都没有。我拉着她的手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给她说，这样好不好？您要过世的时候让人给我打个电话，我来哭您。她说我是国家干部，能来哭她，在那一世她都高兴晕了。我说反正您就是希望女儿哭您送您，我就顶您女儿哭您。听到我这么说她就又笑了。

从此，每次去就给她带点东西，时间长了不去的话，她就给我打电话，说她想我了，我什么时候能来……

我的帮扶村调整到舟曲县大川镇老庄后，一位大娘来找我反映老伴的病，给我说困难时生怕我拒绝，我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听她说。她说，她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没有了，她和老伴与小儿子一起过，小儿子出过车祸，那时30岁不到，开着三轮车与武都的班车碰上了，因为没有驾驶证，就私了了，在武都住了70多天的院，她想着可能多脑（大脑）坏了，以后可能是瞎人（傻子）了，还好，老天有眼，现在慢慢地好了。

可是四十多岁了找不上对象还没有成家。家里原来享受三类低保，后面因为有铺子就取过了。她的老伴有肾病耳朵也背了，什么都听不见，肾病药不离口，吃药很费钱，马路两边家家是铺子，她家铺子有时候一天一毛钱的货都卖不出去……

我边听她说边记录。她看到我重视她的事，又含泪笑了。临走时，我送她，她拉着我的手，我就顺势抱了抱她用额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事后我根据政策给她的老伴办理了二级听力残疾证（有了残疾人生活补贴，适当减轻了些吃药的负担）。

有一天，她来给我送她种的小白菜，跟我说上次找我回去后，给她的邻居说我抱她的事，说活到七老八十了，还没有被人抱过，帮扶的国家女干部抱了她。她的邻居笑着说，女人没抱过，男人总抱过，邻居的话把大家惹笑了。她说要是有个女儿，难肠事给女儿说说，儿子和女儿不一样，不会听娘说心病。我说，以后有什么心事就给我说，就算我是您的女儿……

老庄一位全身瘫痪的中年女人，我第一次入户她家，查看她的手臂，活动她的手指，帮她转动头，然后坐她炕头问她家里的情况和她瘫痪的经过。她眼里噙满了泪水，说她全瘫痪已经好几年了，政府给她给了残疾人待遇，可是，这么多年，她瘫痪在床上，亲人都很少在她跟前坐坐，共产党的干部，我是第一个拉她手的人。

她比我大四岁，我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我会常来看你，现在是新时代了，党和国家的农村政策这么好，对每一个残疾人都很关照，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后来我给她买了凉席和睡衣睡裤，发动朋友们捐款，带她到县医院检查病情。她说自从医院回来喝了医生开的药，她攒劲多了，也不再天天盼死了，我多去一次她家，她就一连好几天都高兴。这样我就一星期左右去她家一次，坐炕上听她说过往……

人生苦短，生命很脆弱，每个人都有生存的艰辛和困难。行走在帮扶路上，我深深地体验到，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尊严很重要！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想很多。总是想，该怎样去帮扶身边那些不幸的人？爱心，只有将别人的尊严放在首位，才显真诚！

在协助村干部处理各种矛盾时，我对自己定出底线：“坚决不做无法坦然面对各种议论非议之事。”因为有了这样的底线，在帮扶工作中我都是担当在先，以真诚赢得群众对我的信任。那些不幸的人有时候很大程度上特别看重他人的尊重，无论在哪个村，对身边那些不幸的人，我能做到的是，如果不能帮其解决全部的困难，就在尊重他（她）们的同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最低限度做一个听众，听他们说说自己的难肠事，感受点人世间受人真诚尊重的温暖，增强他们对生活的信心和活下去的勇气！（原载《岷州文学》2025年春季卷）

作者简介：包红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杂文学会理事，就职于甘肃省舟曲县气象局，业余写作。1994年开始发表散文、诗歌、小说、评论，获新中国成立60周年甘南州文学艺术成就奖，作品《走进甘南》、《悲情舟曲》获黄河文学奖和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悲情舟曲》入围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