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9月,和任何一个年份一样,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季即将退去,金色的秋天带着丰硕的果实来临的季节。可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季节,我怀揣着一份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带着所有的激动、喜悦、欢乐、梦想和一丝的不安,来到了北京,来到了号称培养作家的摇篮,中国文学的黄埔军校——鲁迅文学院,我要在这里开始一段和文学息息相关的生活。
不愧是中国最高等的文学院,鲁院座落在繁华的三环四环之间,离鸟巢水立方特别近,就是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鲁院给每一位学员配备了公寓式的宿舍,电脑电话空调壁挂式电视机一应俱全,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可以让学员有自己独自学习创作的环境。围绕着鲁院的,是一座花园式的庭院,院子里有花坛、有草坪,还有婆娑摇曳的竹林。在草坪和花坛中,散落着近代文学大师们的雕像。我和同学们常常晚饭后在花园中散步,和这些大师们进行着无言的对话。
还有一方小小的池塘。碧绿的池水中,盛开着十二蓬清雅幽香的荷花,各种各样美丽的鱼儿在荷花莲叶间悠悠然游动,彷佛古代的高人隐士,全然不理会外面喧嚣热闹的世界。而散落在池塘四周的树木,可能因为活得久远的缘故,吸收了鲁院更多的文化气息,它们像哲人一样,有时会发出哗哗的叹息,引人去思考;有时会在树干上长出一些奇特的斑纹,像含义深奥的文字,引人去猜测。
我常常坐在鲁院的池塘边,听鱼儿和荷花的呢喃,听树枝和鸟儿的对话,听花开花落的的声音,听清风流云的吟唱。我总是有一种时空倒错恍若隔世的感觉。我仅仅是一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文学爱好者啊,三年前,我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个鲁迅文学院,我只是凭着自己微弱的能力在写作,没有任何奢望。没想到,文学还是那么眷顾我,她让神圣的鲁院接纳了我。由此,我相信,文学不仅有着救赎人的灵魂的功能,她还是一位仁慈公正的女神,对每一位热爱她崇拜她的孩子伸出温柔的双手。
可是,面对那么多成绩斐然的同学们,面对那么多平常只在报纸和电视上见过的老师们,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自卑。回想我这些年走过的文学之路,是那么的艰辛,那么的坎坷,我写出的文章有多光彩,我心里的伤痛就有多深。在生活中,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老实柔弱到近乎愚昧,我不会巧舌如簧,不会察言观色,更不会揣摩别人的心思。我像一只胆怯的耗子一样,尽量躲避着一切无端的伤害。可是,生活那么复杂,我怎么可能躲得开?然而,正是应了那句话:上帝对你关上一道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生活中的我老实笨拙得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我心里的话却总是滔滔不绝,一泻千里。我的心思细密得像草原上盛开的水晶晶花,纤巧得像挂在草尖上的露珠。我伸着舌头接过天空中飘落的雪花;我挽着裤腿跳进青海湖里感受过母亲湖的温柔;我曾经跟着流浪的艺人穿过大半个城市,就为了记录他的唱词;我也曾经抱着一株古树,泪流满面地叫它爷爷。在我的眼里,月亮不是冰冷的、死寂的星球,而是美丽的银盘,里面住着嫦娥、玉兔、还有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在我的眼里,太阳也不是一只巨大的自我燃烧的星球,里面有无数个黑洞。而是一颗从青龙嘴里吐出的龙珠,在它的光焰里,有夸父,有后羿,有哪吒,还有许许多多的神仙在跳舞。正是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给了我绵绵不断的创作灵感。
于是,我常常把要说的话诉诸于笔尖。生活多么窘迫,精神多么痛苦,我都没有放下过手中的笔。在很长时间里,我没有可供写作的桌子,我就把一块木板放在床上,跪在地下写,写得泪流满面,完全忘记了跪得酸麻肿胀的双腿。我在单身楼当服务员扫地刷厕所的时候,我在客运段当列车员在高原上缺氧一头栽倒的时候,我在柴达尔车站当货运员,被寒冷的风雪冻得僵硬的时候,我始终没有放弃过对文学的热爱。当然,由此招致的冷嘲热讽甚至斥责谩骂也从来没有间断过。好在,我写作,没有一丝一毫功利的追求,也从未想过要靠文学去博取点什么,我只是为了追求心灵的宁静,为我苦难的人生有个精神依靠。所以,我从不在乎别人对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况且,以我愚钝木纳的性格,我也感受不到别人对我的鄙视或者不屑。
也可能是无心插柳,文学终究还是回报了我。当一篇散文被中国最权威的出版社选为年选作品,集结出版时,我浑然不知。后来,一位外地的文友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正从客运段的派班室点完名,夹着包袱往车库走。我握着电话失声痛哭,泪水把铁路服的前襟都泡湿了。我苦熬苦挣了这么多年,文学终究没有亏待我,都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是,文学却以十分的收获赏赐我,怎不令我感激涕零,泪沾衣襟?
只是,这么多年我一个人默默地写作,只对着虚空的世界诉说我心里的哀伤,我不知道我的文字能不能符合鲁院的标准。在没有人和我谈文学的时候,我感到孤独,我渴望谈文学。然而,来到鲁院,可以和这么多人敞开了谈文学的时候,我又害怕谈文学。我自卑又胆怯。
直到有一天,听我们的大师姐,著名女作家徐坤讲课。她说:鲁院办高研班,每一期每个省只能派一个学员来学习。办到你们这一期,总共才十八期,再加上别的什么班,每个省也就二十来个学员在鲁院学习过。可是每个省有多少人啊,这些人中又有多少文学爱好者啊,你们能脱颖而出到鲁院来学习,你们还是有自己的写作特长的。就是这样一段话,在别人听来普普通通,顶多就是心底里自豪一下而已。我听后,却一下子打开了我的心结,我没必要那么自卑啊,人家省上能推荐我到鲁院来学习,自有人家的道理。
于是,一下子融进了鲁院的氛围。
给我们讲课的老师,都是中国当今最有名的大作家,大学者。我聆听了刘庆邦、蒋子龙、雷达、李敬泽等人讲的文学课;我也聆听了苏牧、欧建平等人讲的电影、舞蹈课;还聆听了王渝生、欧阳自远、乔良等人讲的科学及军事课。课后,我们举办文学沙龙、作品研讨会、诗歌朗诵会,到现代文学馆去参加文学对话会。在鲁院,我们被浓浓的文学气氛包围着,享受着文学带给我们的至高无上的精神快乐,我们的心在飞扬,我们的灵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鲁院是全中国,也是全世界唯一的一所“文学的学校”,由此可以看出,中国人是优雅的,也是浪漫的,同时是高贵的。全国各地有那么多人向往鲁院,仰慕鲁院,可以想见文学在民众中有着多么深厚的基础。无论物质发展到多么高精多么尖端的程度,它都不可能覆盖我们的心灵。而惟有文化,惟有精神的东西,才能抚慰我们的灵魂。文学的精神就是优雅浪漫高贵的,它将永远像高高举起的火把一样,照亮并温暖着这个世界。
对于我来说,到“北京”去读鲁院,这里面包含着双重的向往。因此,尽可能地去领略北京,感受祖国的首都,这是鲁院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是馈赠给我们外地学员一个不可多得的文化资源。在鲁院学习的四个月时间里,我几乎跑遍了北京城的每一处文化古迹。我考察过京杭大运河,也考察过元大都时代留下的土城墙。我找到过纳兰明珠曾经居住的王爷府,也找到过末代皇后婉容出嫁前居住的四合院。我曾经到潘家园和琉璃厂看过古玩字画,也到宋庄798去感受过前卫艺术。我到农业展览馆看过古老的农具,也到电影博物馆看过全新的声光电影视合成技术。我到国家大剧院看过话剧,也到老舍茶馆听过昆曲。我到三里屯的酒吧喝过洋酒,也到什刹海的咖啡屋品过咖啡。我还到护国寺、便宜坊品尝过地道的北京小吃。
对北京城的考察,使我对这座历史文化古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在鲁院学习,除了听课、整理笔记,参加各种活动,跑出去看北京城外,每当夜深人静,我还要坚持写作。而在鲁院的写作,不再是无计划无目的地凭着一时心血来潮即兴写作。我承担着西宁市政协城中文史资料的一部分撰写任务,我还把考察北京城的见闻、感悟、心得及史料记录下来。在鲁院学习期间,我写了25篇关于北京的游记散文,约12万字。给西宁城中文史资料撰写“古今西宁话城中”文史资料12篇,约6万多字。
在没上鲁院之前,我始终认为,写作是个人行为,和别人无关。在鲁院,我才明白,只要你的作品被发表,变成了铅字,你就和读者有关系,和千千万万的人有关系。所以,一个作家,首先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要有贴近底层的生活,才能写出为读者所接受的作品。
好在,我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到位。我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我的写作起点始终在贴着地皮飞,我的文字充满着泥土的湿润和市井的烟火。我从来没有钻进象牙塔里作过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文章。
在写作的这些年里,我跑过很多地方,几乎踏遍了青海的山山水水。我曾经到过玉树曲麻莱县最偏僻的牧区看望过地震后住在帐篷里的孩子,我也曾经到过互助县五峰乡的豆儿加阳坡,寻找过一位民间歌手。我还冒着倾盆大雨,到湟源去采访过遭受水灾的农民。面向普通民众的写作,既符合我的身份,也符合我的心境,我在这条路上乐此不疲地坚持着。在鲁院学习,一般都由著名作家或资深编辑做我们的辅导老师,每个老师以抓阄的方式选择学生,抓到谁就是谁。我和另外四名同学成了在一份大刊物做主编的老师的学生,我们给老师交作品,老师也定期过来给我们辅导。和老师熟了以后,我们也偶尔请老师出去坐一坐,喝酒聊天。在酒桌上,我们每个人都给老师讲了自己的经历,汇报了自己的创作计划。当老师听完我的经历后,他眼圈红了,他说:我在鲁院担任了很多期高研班的辅导老师,可从来没见过一位像你这样没有任何写作环境,却持之以恒地坚持写作的学生。他握着我的手说:孩子,文学需要技巧,但更需要真诚。你的路子难能可贵。
老师的刊物是全国著名的大刊,没有精品之作他是不会发的。我知道自己的作品还远远达不到要求。但是,有了老师的这句话,有了老师的鼓励,我会更加坚定地沿着这条铺着泥土石块和荆棘,但也生长着绿草和鲜花的路走下去。
听了老师的话,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回想起这些年走过的文学之路,我想起了孟庭苇唱的那首歌《野百合也有春天》。
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下,生活在山涧、沟梁的野百合花盛情开放。在鲁院学习期间,2012年12月7日,鲁院举办散文作品研讨会,我是侥幸入选的三位学员之一。大家对我的西部民俗散文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赞赏。《文艺报》对这次研讨会进行了报道,其中也写到了我的创作风格。紧接着,2012年12月22日,青海省花儿研究会召开第三届全体会员大会。我因在北京没有参加,但是,会上一致通过我当选了花儿研究会的副秘书长。2013年4月29日,西宁市作协召开第五次代表大会,在换届选举中,我又进入了西宁市作协理事会,成为理事会成员。文学女神,伸开更加热情的双臂拥抱了我。我没有太多的欣喜,只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埋头写自己的作品,我还要为大家做点事情,为文学争得一片更加亮丽的天空。到了2013年8月23日,我接到了甘肃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的邀请,去参加第三届全国花儿艺术学术研讨会。我积极地为大家服务,带领青海的十几名参会代表到临夏参会,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然而,仅仅两年前,我拘谨得在人面前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在临夏开会时,我又接到青海省民革的通知,得知我已被批准加入民革,成了一名民主党派人士。
曾经看一位朋友的QQ心语:如果你有两片面包,用一片去换水仙花。心里顿时漾满了温馨的情愫。梦想和诗意是人类生活最不可或缺的元素,没有了梦想,人类终将会成为折断翅膀的鸟儿。而鲁院,就是抒发诗意放飞梦想的湛蓝天空。在鲁院,我经常以文学的名义理直气壮地犯傻,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和满足啊。
文学是不能教授的学问,在鲁院学习,也不可能学会怎样写文章。在鲁院学习,是修炼和觉悟。鲁院所传承给我们的,更是一种精神、一种观念、一种意境、一种眼界、一种大美大爱的的熏陶和濡染,一种更深远意义上的人文品质和情怀。
感谢鲁院!
(此文写于2013年)
作者简介:
贾文清,青海省西宁市人。民革党员,《团结报》驻青海记者站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青海省自然文学协会会员、西宁市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有小说集《银簪子》。散文集《老西宁记忆》。散文集《望穿天路》。入选作品有人民文学出版社《21世纪年度散文选》。作家出版社《永远的鲁院》。中国工人出版社《中国企业职工文化大系》。中国铁道出版社《中国铁路优秀文学作品选》。新疆人民出版社《鲁十八文丛》。青海人民出版社《青海湖500期作品选》。《青海文学2009—2018十年精选散文卷》等。作品散见于《文艺报》《儿童文学》《天涯》《飞天》《散文选刊》《大地文学》《生态文学》《北方文学》《时代文学》《西藏文学》《青海湖》《中国铁路文艺》《黄河文学》《青岛文学》《广州文艺》《百柳》《贺州文学》等省市级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