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 古 泰 山
池国芳
泰山莽莽矗立于齐鲁之野,如大地陡然挺起的脊梁,山势拔地通天,其海拔虽只有千五百余米,然而莽莽苍苍,竟如天柱倾颓,似欲压碎尘寰,那份雄浑却直抵云霄,令人生畏。
登山之路的艰难,全在三千余级石阶之间。台阶层层叠叠蜿蜒而上,宛如横亘于面前的苍老巨蟒。那年我们几个同学奋力攀行,起初尚有余力说笑,未到一半,已是两腿如灌铅,呼吸急促如拉风箱。台阶并不驯顺,只冷冷横亘于前,仿佛刻意伸出来啃噬我们气力的利齿。我们手脚并用,汗水滑落于眼内,灼痛难忍,喘息之声沉重地回荡在石壁之间,终至中天门时,皆瘫坐于石阶之上,浑身筋骨散架,只觉天地旋转,唯余喘息而已。
然而山顶风光却雄美得令人心惊。清晨时分,我们裹紧衣服守候于玉皇顶。天空先是暗蓝,继而微白,随后深灰的云层下方,如被无形巨手撕裂一道伤口,血红的颜色猛地迸射出来。终于,太阳骤然跃出云海,刹那间光芒万丈,恍若金甲神将挥剑劈开沉厚的夜幕。天地骤然亮彻,一切霎时染上辉煌金色,云海如滚沸熔金,群峰尽数俯首。我身旁同学竟失声高呼:“太阳是活的!”我们心中俱是震撼,只觉自然伟力摧枯拉朽,自己渺小得如同芥子,却又在光明拥抱中重获新生,被这磅礴伟力所激荡所唤醒。
泰山之雄,早已超越其山石之形,而内化为一种文化精神图腾。上下五千年风霜剥蚀了岩石,却从未磨损其精神之高度。历代帝王封禅的遗迹虽已斑驳,但“重于泰山”的寓意却越发厚重。它巍巍然屹立于民族心魂深处,成为敬老尊尚的巍然象征:那些挑着担子一步一叩首的挑山工,那些于碑刻前久久默立的老人,皆是用整个生命在朝拜这座精神之峰。泰山之重,乃民族骨血中沉淀的尊老敬贤之重,它使众生仰望时,皆如面对一位须发苍苍的至圣先师。
如今索道如银线般穿行于云烟之间,人们登山已可择其途。山下则遍植绿树,碧草茵茵,人工与天工悄然相融。我下山时,曾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于青石之上,含笑眺望云海翻腾;旁边几位年轻人亦停步于旁,静看云卷云舒。人与自然,古与今,就这般在泰山之上,和谐得如血脉相生,精神相契。
泰山雄峙于天壤之间,既为自然之伟物,亦为人文之丰碑。它如磐石般承载着过往,更以脊梁的姿态承托起未来。立于峰顶,看那轮自万古长夜中诞生的红日,我顿悟:泰山之雄,雄在筋骨,亦雄在魂魄——它沉默的峰峦上,既刻着祖先的体温,也正写就万世子孙通往光明之境的征途。
万古泰山,巨岳永恒。它每一块岩石都凝定着时间,而每一次日出都在证明:人间精神与自然伟力,本可如此庄严共舞于苍穹之下、天地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