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歌照亮人生路
赵志超
红歌于我,从来不是泛黄的乐谱,而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旋律。从咿呀学语到两鬓染霜,那些激昂的、深情的、滚烫的音符,始终与我的生命节拍同频共振,见证着我从农家子弟到“红色作家”的每一步成长。
小时候,红歌就像我生活中的背景音乐,无处不在。老家的有线广播是我接触红歌的重要途径。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窗户,广播里便会响起《东方红》那激昂而又温暖的旋律。“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这熟悉的歌词,伴随着我从睡梦中醒来,开启新一天的序幕。到了晚上,广播结束时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又为一天的生活画上圆满的句号。“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听得多了,我自然而然就学会了这些歌,并且唱得滚瓜烂熟。
除了广播,妈妈也是我红歌启蒙的重要老师。妈妈虽然是农家妇女,但她读过初中,还当过几年民办教师,对新事物有着很强的接受能力。她会唱许多红歌,每当农闲时,她就在房里一边唱歌,一边做针线活。《毛主席来到咱农庄》《千山万水连着天安门》《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妈妈的这些红歌娓娓动听,常常让我和妹妹听得入了迷。
还有电影《地道战》插曲《太阳出来照四方》:“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太阳照得人身暖哎,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以及《义勇军进行曲》(即国歌)等,这些经典红歌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让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这些歌曲,红歌的种子在我童年的心中悄然种下。
妈妈还喜欢教我和妹妹唱歌剧《红湖赤卫队》的主题曲《洪湖水浪打击浪》。这首湖北天门民歌,创作于1958年,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先是作为歌剧《洪湖赤卫队》的主题曲,后来随着电影的上映,更是广为流传。“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妈妈一句一句地教我们,我们也学得格外认真。这首歌优美的旋律,朴实的歌词,描绘出了洪湖的美丽风光和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让我对那个遥远的地方充满了憧憬。
我陪母亲回到了她当年教书、唱红歌的地方
我的老家和外婆家在湘潭县西部的云湖桥,离毛主席的老家韶山冲很近,只有三四十华里路程,韶山一直是我从小向往的地方。记得六七岁时的一个深秋,妈妈和外婆带着我和妹妹,从云湖桥火车站坐上了绿皮火车,前往韶山。
那天,天上刮着北风,天气有些冷,妈妈给我和妹妹戴上了风帽保暖,外婆则买来了楠蜜给我们品尝。车厢里人很多,充满了热闹的氛围。让我更为兴奋的是,车厢里播放着当时流行的红歌《火车向着韶山跑》。“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穿过峻岭越过河,迎着霞光千万道......”伴随着欢快的歌声,列车呼啸着穿过崇山峻岭、河流原野,经过向韶车站和银田寺、竹鸡塅,驶向韶山火车站。我们一边听着红歌,品着楠蜜,一边浏览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七岁那年,我在外婆家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时光后,回到老家,走进了学堂,直接进入“复式班”读小学二年级。一回到老家,我就迫不及待地站在大门口,扯开嗓子,对着隔壁邻居家唱歌,“炫耀”自己在外婆家学会的红歌。唱得最起劲的,就是那首刚刚学会的《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这首歌创作于1970年,据说作词的是一位13岁的少年,那简单而又朗朗上口的歌词,表达了一个少年对天安门的无限向往,对毛主席的无比热爱。
进入学堂以后,红歌依然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国际歌》等歌曲,我经常唱,它们的旋律和歌词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尤其是《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每次唱起这首歌,我都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并有了一种为了理想而奋斗的决心。
1974年,我开始到位于七八里外的李家湾东方红学校读初中。初中的时光里,红歌对我的影响更加深远。那时,班主任老师组织我们看电影《闪闪的红星》,这部电影让我深受感动,电影的主题歌《红星照我去战斗》,更成了我那段时间最爱唱的红色歌曲。
小小竹排江中游,
巍巍青山两岸走。
雄鹰展翅飞,
哪怕风雨骤。
革命重担挑肩上,
党的教导记心头......
这首歌由男高音歌唱家李双江原唱,那激昂的旋律和振奋人心的歌词,仿佛把我带到战火纷飞的年代,让我了解到潘冬子等革命小英雄们的英勇事迹。学校号召我们学习潘冬子的革命精神,一颗红心永向党,永远跟党干革命。“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革命代代如潮涌,前赴后继跟党走。前赴后继跟党走,砸碎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不仅学会了这首歌,还写了作文,记下了自己的心得体会。
从那以后,潘冬子的鲜活形象便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他的勇敢、机智和对党的忠诚,成了我学习的榜样,激励着我在学习和生活中不断前进。
初中的校园里,学校经常举行唱歌比赛等文娱活动。每个班级都精心准备,用嘹亮的歌声表达对祖国、对党的热爱。那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红歌的旋律,《团结就是力量》《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歌曲,一首接一首地唱响。“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这些红歌不仅让我们感受到了集体的力量,更让我们深刻认识到了中国共产党的伟大。
进入高中,我迎来了人生中的重要节点——毛泽东主席逝世。1976年9月9日那是一个悲痛的日子,整个中国都陷入了哀伤的氛围。在烟山中学,整个校园霎时被呜咽声淹没,有人捶胸恸哭,有人攥着主席像章发呆。学校组织师生到公社大院,参加公社举行的追悼大会,默哀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而在这个时期,一首《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歌曲,承载着全国人民对毛主席的深切缅怀,在城市和乡村传唱开来:
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
您的光辉思想永远照我心。
春风最暖,毛主席最亲,
您的光辉思想永远指航程。
您的功绩比天高,
您的恩情似海深。
心中的太阳永不落,
您永远和我们心连心。
啊......
每当唱起这首歌,泪水总会模糊我的双眼,毛主席的伟岸形象、无私精神,以及他为国家、为人民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这首歌不仅仅是一种情感的寄托,更成为了我在那个特殊时期,坚定信念、继续前行的精神支柱。后来这首学成了我的“保留曲目”,无论是每年9月9日主席忌辰,还是12月26日主席诞辰,我都会独自坐在书桌前,对着墙上的主席画像轻轻哼唱。唱到“是您砸碎了铁锁链,奴隶翻身做主人”时,总会想起土改分田分地时翻身农民哭泣的情景;唱到“您开辟的金光道,我们坚定不移向前进”时,钢笔在稿纸上的沙沙声,仿佛也踩着红歌的节拍。
那年月,人们常唱的还有《绣金匾》“三绣周总理,人民的好总理,鞠躬尽瘁为革命,我们热爱您”的婉转;《北京的金山上》里“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的明亮;《咱们的领袖毛泽东》中“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顶”的豪迈......这些歌像一坛坛陈酒,越唱越有滋味,因为每一句歌词里,都藏着父辈讲过的故事、书本里读过的历史、生活中亲历的变迁,且深深镌刻在我心底。
时光流转,进入八十年代,我离开家乡,负笈省城,行囊里装着的除了书本与憧憬,还有一肚子滚瓜烂熟的红歌。《沂蒙颂》里“蒙山高,沂水长,军民心向共产党”的悠扬,《映山红》中“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的殷切,《英雄赞歌》里“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的壮烈,都是刻在记忆深处的旋律。这些歌曲,有的是童年时听妈妈做缝纫时哼过的,有的是课堂上老师挥着教鞭领唱的。
风气初开,崭新的校园生活,使我的眼睛为之一亮。录音机里开始飘出邓丽君的甜歌,校园里荡漾着台湾校园歌曲《童年》《踏浪》的轻快旋律,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的主题曲也成了街头巷尾的时髦。我跟着潮流学会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会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的憧憬;也爱哼《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感受“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的明媚。
但是,红歌从未被潮流冲淡,它们像压箱底的老棉袄,在某个寒夜总会带来最踏实的温暖。红歌依旧是我课余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学校时常组织文艺汇演,红歌演唱节目总是最受欢迎的。我们会演唱《十送红军》,“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深情的歌声,仿佛把我带回到那充满革命情谊的年代,让我深刻体会到红军与百姓之间深厚的鱼水情,也更加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当然,唱得最勤的,还属《中国人民志愿军进行曲》。“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节奏,总让我想起父亲挺直的脊梁。父亲五十年代初期参军,朝鲜停战协定签订前,他已揣着入朝通知书站在了鸭绿江边。晚年的他常对着老照片哼唱这支歌,“喇叭筒”里的火忽明忽灭,像极了他浑身的热血。“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因为停战,父亲没能上战场,却把这份家国情怀揉进了歌声里,我趴在他膝头听着听着,也把这旋律刻进了骨子。参加工作后,每年“八一”单位组织慰问老兵,我总会边走哼着这支歌,享到“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时,总能看见老兵眼睛里泛起泪光,那是属于他们的青春回响。
红歌影响了我们家几代人
红歌,就像一部部生动的历史教材,时刻提醒着我革命先辈们的艰苦奋斗和无私奉献,激励着我在学习上努力进取。每当我在学习中遇到困难想要退缩时,脑海中就会响起红歌的旋律,想起那些为了理想和信念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烈,于是我便又充满了动力,勇往直前。
八十年代中期,我调湘潭县政协工作,下乡调研或收集文史资料时,总爱跟老农们聊起红歌。有一次,在韶山冲,我遇见一位当年见过毛主席的老娭毑,她握着我的手哼起了湖南民歌《浏阳河》:“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唱着唱着,她指着远处的稻田说:“毛主席年轻时就在这田埂上走,如今稻子比那时壮实多了!”我忽然懂得,红歌里的情感从不是抽象的,它就藏在饱满的稻穗里,在老百姓舒展的眉头上。
九十年代,我开始走上领导岗位,业余时间仍坚持文学创作,先后创作出版《毛泽东和他的父老乡亲》《故园行》《播种芳菲》等红色题材作品,后来还出版了《毛泽东一家人》《走出丰泽园》等红色畅销书,逐步成为一名“红色作家”。艰难的创作过程中,红歌始终伴随着我,成为我最可靠的精神拐杖。撰写《毛泽东和他的父老乡亲》时,写到毛主席回韶山宴请乡亲,耳边总会响起《毛主席来到咱农庄》的旋律;创作《毛泽东一家人》时,写到毛岸英牺牲的段落,《英雄赞歌》的悲壮常让我搁笔良久;而《走出丰泽园》里描写毛主席宵衣旰食、为国操劳的章节,《绣金匾》的婉转亦能让我平复心绪。
红歌让我由农家子弟成为“红色作家”
有一次,单位组织联欢,年轻人起哄让我唱一首流行歌曲,我拿起话筒唱起了苏小明演唱的军旅歌曲《军港之夜》:“军港的夜,静悄悄,海风把军舰轻轻的摇......”台下响起一阵掌声,伙伴们嚷着“再来一首”。我便唱了一曲《歌唱祖国》:“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台下先是安静,接着有人跟着打起节拍,最后竟汇成了合唱。唱到“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时,我看见一位参加过渡江战役的老领导眼里闪着光,胸前的勋章随着歌声轻轻颤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红歌从来不是过时的符号,它是能跨越代际的情感密码,只要有人记得那些岁月,旋律响起时就会有人共鸣。
又一次,我应邀去高校宣讲湘潭的红色文化,开场前播放了一段歌曲《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当“您的恩情比海深”的旋律响起,台下几百名师生渐渐安静下来。有个女生课后跟我说:“老师,以前觉得红歌离我们很远,今天听着歌,忽然懂了爷爷为什么总对着毛主席像流泪。”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红歌的传承从不是刻意为之,它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只要有人真心传唱,就会在年轻的心田里生根发芽。
如今,我已年过花甲,依然保持着哼唱红歌的习惯。清晨散步时,会唱一唱《歌唱祖国》;写作累了,会哼一哼《红星照我去战斗》;遇到困难时,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毛主席,唱一段《太阳出来照四方》;跟老朋友聚会,压轴曲目一定是《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孙子跟着我学唱《洪湖水浪打浪》,唱到“四处野鸭和菱藕,秋收满畈稻谷香”时,会奶声奶气地问:“爷爷,这是您小时候住的地方吗?”我笑着点头,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妈妈教我唱红歌时的模样。
漫漫人生路,我的每一个脚印都伴随着红歌的节拍,我在红歌声中长大。红歌教育我做人,红歌哺育我成长,红歌给了我前行的力量,红歌于我,早已不是简单的歌曲。它是妈妈纳鞋底的线,缝补着童年的记忆;是父亲“喇叭筒”里明灭的火,温暖着岁月的寒凉;是我笔端的墨,书写着时代的变迁。那些旋律里有家国大义,有儿女情长,有奋斗的艰辛,更有收获的喜悦。它们陪伴我从田埂走向书桌,从懵懂走向成熟,让我懂得:一个人脚下的路能走多远,取决于心中的火有多旺。
而这团火,红歌替我燃烧了一辈子,也必将照亮我剩下的岁月。我将把红歌永远唱下去!
写于2025年7月21日
修改于7月30日
作者简介:赵志超,湖南湘潭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湘潭市党史联络组副组长,曾任湘潭市政协学习文史委副主任,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市委副秘书长、二级巡视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