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文｜有一天辽远地望见了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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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9 20:07:26 1161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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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崴（台北）画

顺便多出

那是巨大的平原

一些深蓝的阴影像刀片一样漂浮

那是绽开的岩石

看不见的飞行反复溅落

多少千年的豪雨

狂冰

在风中旋转深蓝如墨

犹似在万米轰响的悬瀑上

片刻稳定地浅眠

你看看

这一切都在变

与不变

可为什么多出一个小时

多出至少一千公里

并非突然地多出

地面上那么多失去的恐惧、愤怒和眼泪

顺便多出

裂帛长空的一朵玫瑰

去布拉格

偏了

去卑尔根

过了

而去但泽呢

那将如何

2025.7.3

北方的忧郁

北方的忧郁

来自烈马

遇夜雨起为玄色

来自连祷的钟声

绕出浅墨的冷溪

在下午最深处的阳光中沸炽

似乎这样就不必再谈论南方了

那些永远羞涩的流水

已被雨珠中的低眉

收去

2025.7.4

佯装栖居

之一

纤细的蓝色线

不能再低过霎时间金黄弥漫的山谷

也不能高出废墟

曾从傲慢的悬崖上

以帝国向蛮族进逼

终究成为了河流

它瘦弱向北

但它拒绝怒张的马头

只携带苍黑的桁架屋

这民安的气质

间以天鹅群的慵懒

在没有年代的夏日

借石驳河岸

将三两只偶尔抒情的脚丫悬荡

它忘记了怒张的马头

配以一匹匹无色马

牵引机械装置的马车

由中世纪一般的砖石

向乡野试探

它未允诺过怒张的马头

只允许夏季里相遇的人

一时寄居野刺莓的岸边

佯装栖居地嗅出

它夜半的凉意和寒噤时的烈焰

之二

对了

它一定没有过苦难的纤夫

如在伏尔加河

在香炉滩

喘息成镂刻的影子

当它单纯地摆脱了怒张的马头

便用反复飞临的月夜来洗礼

例如

纪念碑式的红砂岩立面

它怀抱起那么多的凝视

哦凝视

可主要还是贡献

那样的流水

并附上一些

流水没有的形式

2025.7.9

山中的月亮

喜欢你在山间冷冷的颜色

不必有天耳来

用一个未出生之人的心跳

幻化细磨的流石

喜欢你落入坡上的林子

突破那些老藤

缠绕一根遗留的刺

在围困的暗黑中

你

有一种被点燃的感觉

2025.7.13日

它们站在中途

那雪地

仿佛盛产猎物

海豹自然不能潜艇一样的过来

虎鲸聪明地

徒唤奈何

而狡兔太窟

妖狐太魅

只有驯鹿和岩羊

——诸如此类的良善之物

才敞亮地高大肥美

它们站在中途

警惕的迷惑的好奇的似乎什么也未看见的眼睛

一字儿排成“一个黑暗的森林”*

猎手已发出格格的笑声

就像当初被围猎的每一个时刻

一次次流下过去的血泪

这是人的狩猎场

残垣如雪

在催逼的海边

有如向末日献祭

*参见但丁《神曲》（地狱篇）

2025.7.15

为了峡湾

必须是小木盒

仿若一只船

低和浅地

滑过更低的海面与密匝的金线

必须是海面无垠的样子

唯有一处崖壁高耸

唯有一个鱼市

四方归来

再调配些飘忽不定的航线

在夏季的长时间里

风一样飘过莫名的甚至危险的陌生人

可以剔去其他非典型性要素

例如关联的西风中

百分之几的冰山

以及

悲愁的沉船

这内陆的海

到底有多少流水

出流外洋

又有多少流出的水

多少年后

不顾忌那些诡异的管道

再竭力平静地

回到峡湾

2025.7.18日

可谁又知道呢

这些人

在不太晚的时候

一定喝过了酒

一定是刚刚离开主街、老街

和长街

他们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有一人大声回应

高壮地下递他恰好喝空了的酒罐

另一个捡拾酒罐的中年人刚来

他半蹲在垃圾桶边

倒去残酒

顺便仰起头

热切地想要搭讪

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似乎隐隐有点愤激

没来由地

想起

街那头那个广场那个大屋子里的那个指挥

器乐

和声

咏唱与诗章

在他有着小火焰的指挥棒间翻飞

关键是他在不停歇的掌声中

头

一再轻扣于指挥席上的乐架

目光坚定地抬向楼座

并联动

歌声的翅膀一样张开的双臂

在乐架的镂空中

艺术地合成致谢的手掌

这一切

一点也不影响他在两百人的交响乐团中

在男生的挺拔

美而高的女生面前

粗壮地展开合体的身形

脚下短途的站台

此刻不大会是去远方和远方

以及

很深的月夜

可谁又知道呢

这里是

海黛山的夏夜

2025.7.20

有一天辽远地地望见了红日

总想着能像一条小狗与另一条小狗那样说话

最好是能将家

搬在一起

又想着去很远的地方读书

被送行的样子

可能不是自己

后来有些忧愁

深夜在一群人的电炉子的酒边

有心思转到大事上

感到那确系一生要经历的事

再后来

总在水边和陆地上沉浮

不沉浮

又会在哪里

想到泥牛入海

有一天辽远地地望见了红日

望到它照临此生

那是你设想的霞光

2025.7.24

谢建文, 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德语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德语文学研究分会副会长、上海外国文学学会常务理事等。主要从事现当代德语文学研究，出版专著、译著，与诗集《以成为万物的方式》《极端遇雪》。曾获“第九届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创作奖”（2023）、上海市“教学成果奖（高等教育）”特等奖（2022)、上海市“优秀党务工作者”（2021）和“冯至德语文学研究奖”二等奖（2001）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