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定海大散文作品“清风明月笼绵州”序
岳定海
四川绵阳,古称涪县,涪城,巴西,绵州。其地天朗气清,人才济济:嫘祖,岐伯,大禹,刘备,扬雄,王勃,李白,赵蕤,杜甫,欧阳修,文同,苏轼,张鹏翮,邓文原,李调元,袁焕仙,蒙文通,段文杰等文韬武略巨匠、奇人雅士儒者盖出于此,或官宦,或游历,或桑梓,或沐其乡风,汲其河流;或滋润涪江,回报桑梓……如“襟韵洒落,晴云秋月,尘埃不到。"这乃人生纯粹境界也。澄澈透明,让人敬仰,我辈岂敢懈怠之?
绵阳有座山叫绵山,绵阳有条河叫涪江。
绵山位居市区龟山,因山向阳,简称绵阳。因川流经涪水之域,得名涪江。这一片山川之美,蕴含众多巴山蜀水之灵气;这一片河流之畅,承载世间万千星辉之隐秘……它来自远古,从平武雪宝鼎开启时间大门,沿途经过北川治水英雄大禹的故乡,江油诗仙李白的家乡,安州作家沙汀故里,涪城欧阳修的故居,坦坦荡荡地汇入南山,长歌一曲奔向壮丽的天边!涪江是绵阳城区的母亲河,她与安州奔腾而来的安昌江,游仙平缓流过的芙蓉溪交汇,始称三江合流。三江半岛位于江心,长不足半里,宽不过几百米,却树林参天,枝蔓牵藤,野兽出没,水禽乐园。
从涪城区向四面八方扩散,可见盐亭弥江闪闪,梓潼梓江粼粼,三台涪水潺潺。在川北春华秋实的山丘田野,嫘祖笑盈盈地走来,文昌君端坐神台,杜甫草堂平和安祥,它们与绵州山川河流上走出的名士一道,创造历史,推动历史,改变历史!
三十几年来,余以一己之力,自费行程几万里,搭乘货车客车摩的小车,在祖国的大地留下艰难跋涉的背影,脚印如碑,一生不灭:暑天炎热,汗流浃背;寒冬大雪,脚冻红疮;狂风暴雨,独自行走;漫漫长路,摘取星光:攀高峰,下河川,进丘陵,宿荒野,探山洞,寻古迹,找遗址,采古风,觅野趣,掬山泉,食蔬果……一个人的身影孤单而漫长,自黎明起,从黄昏歇,思想与体验溶入人生的智慧仓禀,充实而丰满。几十春秋一过,竟成书三十卷,累累达数百万言,报刊上榜百万字,获奖六十余项,国级会员进六。余之艰苦,心血化作满天云霞;回首绵州,灵感渐至静水流深……
是为记。
附本人诗作一首:
我的爱在绵阳
涪江在月色里微微荡漾
季风吹送富临外滩的花香
北山星星环绕越王楼
我的爱在绵阳
嫘祖织出多彩的衣裳
岐伯追寻草药的芬芳
大禹持锸疏通山川河流
我的爱在绵阳
李白走过青莲焚香的道观
欧阳修在涪城红星楼生长
文同画一根竹子惊天下
我的爱在绵阳
去看看深山宫殿平武报恩寺
去看看三台幽静的杜甫草堂
去看看魁星点斗的梓潼大庙山
我的爱在绵阳
听游仙状元苏易简讲文房四宝
听安州沙汀咋个写淘金记
听盐亭蒙文通摆龙门阵
我的爱在绵阳
春天到富乐山拍一拍海棠
夏天到西山公园敬一敬扬雄
秋天到南山寺翻一翻书卷
我的爱在绵阳
从芳草萋萋的人民公园
到食客大饱口福的马家巷
米粉超爽 冷沾沾巴适
我的爱在绵阳
轻轻挽着美女的玉手
走过步行街 走过园艺山
走过桃花岛 走过铁牛广场
我的爱在绵阳
走了大半个世界
心里喜欢的还是绵阳
乡愁在哪里 乡音在哪里
我的爱在绵阳
绵阳亭台楼阁古意
我写几行文字,为了这泛滥的春天时光,为了辛丑二字,也为了萌动的腊月至正月的春节情结。
辛丑年的春天确实勃勃生机啊,才阴历正月初五,我所居住的绵阳滨江广场已是阳光盈枝而人流如织了。从富临外滩花园窗口向左边望过去,倚江的巍峨的越王楼似乎是“手可摘白云”,在这幢由唐太宗李世民第八个儿子李贞担任绵州(今绵阳)刺史期间修建的展示帝王气象的高楼,既给李贞的政绩镀金,也为四川滔滔涪江之畔的绵阳遗存下中国四大名楼之一的越王楼,何其壮观耳!唐代大诗仙、生于绵州江油青莲的李白是登过危楼的,此处讲危而非危哉,是一楼耸入云霄之意,他从匡山寻道而来,又去盐亭拜见师傅赵蕤途经龟山,他要攀援的这座楼晃动着李贞衣袂飘飘的背影,也闪过当地名流学士拾级而上吟诵诗文的场景……李白是不出口则罢了,一鸣当惊世间人,他从夜晚的石阶上跨入正门,顺着弯弯曲曲的木楼上行,来之前被绵州几位文坛好友灌了一些绵软的且酒性很烈的涪江春大曲,头昏脑胀的嚷着要登越王楼,朋友们依着歪歪斜斜走路的李白一层一层地爬到楼之顶,其时越王楼修筑不过33米高一点,扶着江风起舞的围栏,喜酒的李白再叫搀扶他的好友从酒萌芦里倒入一土碗的涪春大曲,仰脖一干二净后叫道,“拿笔来,”随行在画案铺纸磨墨,将狼毫毛笔浸水化开后等待半醉半醒的李白笔走龙蛇……李白自幼在江油青莲乡下生长,对老太婆溪边磨针故事烂熟于心,又曾泛舟于波光粼粼之涪江,探访过山川里边隐藏着的名人轶事,尤其是对大禹治水遗迹的深山与隐没于盐亭的韬略师赵蕤,那是崇敬得无以复加。赵蕤一派仙风道骨,他捻着雪白胡须对李白教诲,科举制休矣。仅此一句,让年轻气盛的李白与八股文终身决绝。李白的毛笔在白纸上簌簌响动,他想起了故乡天空的白云与夜晚的繁星是一样的深邃,想起了人们建筑的楼阁与自家居住的院井是一样的温暖,想起了脚下滚滚不息的涪江与月亮里生活的嫦娥是一样的优美,想起了盆地万家灯火与楼顶的灯笼是一样的明亮……李白掷笔于画毡上,又是一声倒酒,围观者还未醒过神来,忽啦啦一声叫好,端碗倒酒的,展纸念诗的,鼓掌称奇的,已将越王楼之巅惊得星宿乱颤而弯月西沉了。人群里一长者激情长啸: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是夜,李白一首诗将绵州越王楼铭刻在岁月的史籍里而不朽,它与崔颢的《黄鹤楼》王勃的《滕王阁序》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并列天下四卷奇文,既照耀漫漶的过往,又辉映斑斓的未来!
我换了姿势,正对一条早霞与日光齐飞的涪江,关于四川这条游曳在崇山峻岭之间的河流,我还有许多顿悟的话儿要说,暂且打住。因为我目光所及之处,在邈远的乔木参天灌木蔓延之山峰,矗立着一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琉璃金瓦楼阁,它是如此庄重,白云也缭绕着它飘逸,它又是如此深沉,星星也依偎着它闪烁……这个故事在太阳下晒了很多年岁,檐角显得发黄而过程总是令人神往。说的是建安十四年秋,三国刘备应西川刘璋之请求率队浩浩荡荡来涪县(今绵阳)协防东川张鲁,他踏骑而来,一路披星戴月,一路水奔万壑,走疲累了,着手下人向表亲刘璋通报刘备的到达,刘璋高兴坏了,从成都直至涪县列队欢迎,他当年也有一展鸿图之志,听闻刘备的旌旗翻卷在野,人声鼎沸在山而不敢怠慢之,即令随从设宴好好款待。二人在涪城东山见面并欢宴百日,刘备把酒言欢后感慨万千,我好歹还算一位皇叔,然而半生漂泊居无定所,早年还以织席贩履为生,据此大发感慨曰“富哉!今日之乐乎!",后人才将东山改名为“富乐山”。在三国史迹弥漫的四川,尤以从“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之川北咽喉剑门关开始,直到邓艾裹毯滚岩的阴平古道,柏树森森的剑阁梓潼一线翠云廊,刘备屯兵十里的涪城(今四川绵阳)御营坝,乃至在罗江中箭坠马的凤雏庞统,俱是三国传奇人物在蜀道上呼啸嘶吼的史实佐证!一股英雄气升腾在荒草萋萋之间,让我等后来人心驰神往,也渴盼着与横亘山河的将士们马蹄生风,驰骋于辽阔田野与星罗棋布的丘陵之际建功立业……
我还绕过阳台向富乐大桥望过去,江水万古奔腾不歇,江心天生一座孤岛,但见杂木丛生,水鸟翔集。绕岛的流水奔向宽阔的两座大山之间,左面山名富乐山,不再多叙;右边一山之嘴伸向水畔,而山脊虽矮也依然透露一腔英气,山顶建有突兀一塔,下宽上窄,至尖处忽然挑向朗朗天空……我自然知道这是一座与汉代有关联的塔,它讲述广汉人氏郭玉跋涉到涪县(今绵阳)求学问医时与仙气飘拂的涪翁与虚心问诊的程高有交集的故事,提及涪翁,在今天的绵阳那是家喻户晓的神奇人物,说他驾一叶扁舟出没江水风波里撒网捕鱼,说他在沈家坝的茅屋里坐诊治人不收银两,说他反复思考绘出了中国最早的人体针炙穴位,说他将医术传于涪城得意弟子程高,程高悉心悟之而终有所成,再将岐黄之术传授于好学之徒郭玉,随后郭玉不孚众望,被汉和帝任命为太医丞,手摸龙脉,心系宫廷,汉和帝大悦之。我还听说一个染着神话色彩的传说,郭玉日日夜夜地枯坐南山一座小茅房苦读医书,观面相,摸经脉,通医理,接天象,忽开窍门,终成大家。而那一盏照亮长夜的油灯,竟成夜航涪江商旅的导向灯塔,江流似乎更加畅快;也成半夜行者的指示方位,脚下似乎一阵轻松……很多研究文史的学者与我交谈时议论到一个奇异现象,在四川浩瀚的巴蜀大地之间,绵阳总之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人文厚重得深不可测,黄帝元妃嫘祖,药圣岐伯,治水英雄大禹,诗仙李白,文坛领袖欧阳修,墨竹大师文同均孕育在这片绵阳秘境。而胜迹也灿若繁星,仅看绵阳城市一地便有“亭台楼阁”环绕,西山公园子云亭,南山郭玉读书台,北山越王楼,东山富乐阁洋洋大观一应俱全矣!上文详解了一台一楼一阁,由因一亭子云亭不在我今天的视线里,暂且按下不表。虽说不表,还得简述几句,绵阳西山公园立园悠久,其史学的立足点建立在两件史事之上,一为蜀汉丞相蒋琬的墓茔长卧在衰草残阳之间;一为西汉扬雄困坐此山茅屋饱读经书终成辞赋大家,这一看,环绕绵阳城市的“亭台楼阁”就很有意思了。我还得讲一下延伸于我居住高楼下面的滨江广场,虽然名字土气,也不过取临水修建之意,无甚趣味罢了。其实滨江广场呼作“绵阳外滩”到是妥当万分,它接绵延的东河坝,靠香气袭人的桃花岛,连名头响亮的开元场,白日令游客极目远眺,入夜又上演魔幻的灯光秀,终究是绵阳市民喜欢的一处热闹之地。在挂着一长串猩红色大灯笼的河堤下面铺展着辽阔的草坪,草坡下有几枝钓竿指向江心,等待彩色浮漂的响动;还有三三两两冬泳者在凛冽的水边拍打前胸后背,抗御寒冷的侵袭;再看蓬勃的野草上搭建着星星点点的帐篷与草上柔软的竹席,忙碌了一周的人们或是躺在帐篷内休息,或是侧睡在竹席上阅读发呆与冥想;旁边暗香浮动的草丛边奔跑着放风筝的大人与孩子,他们将长长的线放出去,牵引着半空的鱼和大鸟飞翔,鱼轻轻地游动,大鸟自在地起伏,在高耸的越王楼一边,在昼夜不休的涪江之上,自在与大美相互交织,演绎出霞光与日影的华彩断章。我顺着滨江广场走动,自然不必说在浓浓荫凉下那一群身着藏袍跳锅庄的快乐人流,不必说穿时尚衣服跳鬼步舞的青春学子,不必说穿一身白衫舞剑的虔诚男女,更不必说穿红着绿跳新疆舞的帅哥靓妹……他们喧哗了这片天地,这片土地又将欢乐与吉祥回报了他们。
我忽然想起辛丑二字,这是典籍上记载耻辱与抗争的时序,亦是光荣与梦想共同闪亮的时刻……它们曾在唐长安元年(701)发生谪仙人下凡的故事,这当然指的是诗仙李白降生四川彰明(今江油青莲)一座民宅。明朝嘉靖二十年(1541)既辛丑年,发生了中国历史上一起绝无仅有的宫女起义,史称“壬寅宫变”,结果未遂。1901年也是辛丑年,腐朽的清朝签订《辛丑条约》,将中国彻底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十年后武昌首义打响推翻清帝制的第一枪。进入1959年到1961年,新中国农田连续几年遭受大面积自然灾害所导致的全国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机,史称“三年自然灾害”。我依旧记得与儿时春节有关联的模糊的印记:鞭炮炸开时的惊喜,父母除夕夜给我拿压岁钱的热乎劲,一家人围拢火盆守岁的殷切目光和春联张贴门户时的唱诵……
刘备与东山
东山在哪里?它向天下面吹来了什么风呢?这是一个问号?它多年来恰如一只燕子,在春天的房梁上筑巢,飞上掠下,竟然发出疑惑的啁啾声。
为寻找这一答案,我近日攀登了一次绵阳近郊的山峰,它位于芙蓉溪畔之上,不甚高,山脉逶迤而来,在平阳府君阙背后的波浪里戛然而止……这座山,古称东山,又名宝盖峰。从山顶朝下看,绵阳城尽收眼底。时光倒流两千多年以前,东山脚下的平坦河滩有土著人在此围坝筑墙,结庐安居,再看远些,涪江悠然地长流,夕阳如金,闪烁其间,渔人荡舟,对歌互答,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矣。而肥沃的土地上面,农夫掌犁,冒着芬芳气息的泥土如油膏一样闪耀光泽,向一旁翻涌去。鸡鸣桑树之巅,花开篱笆之侧,额的神,我的心真是醉了。据宋《方舆胜览》记述,“汉建安十六年(211)冬,昭烈入蜀,刘璋延至此山,望蜀之全胜,饮酒乐甚,刘备欢曰富哉,今日之乐乎。”行文于此,有个背景需作简略介绍,今日之绵阳,在历史上有几个大名,如涪县、涪城、巴西、左绵、绵州等,这里面尤以涪县最为古老悠远。可考的年代史上,就称涪县为“剑门锁阴”,历为兵家大动干戈之处,足见其山形地势之重要。其时正值东汉末年,朝廷大局靡烂,百姓流离失所,汉兴平元年(194),汉献帝任命刘焉之子刘璋继任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其间,刘璋几次派遣使者与如日中天的曹操交好,曹操正挥兵南征荆州,势如破竹,对上门友善的使者爱理不理。刘璋闻听曹操怠慢,又见曹操兵马遮天蔽日,绝尘前进,愁闷得不知所以然,只得再派别驾张松交好,那知曹操刚击退了刘备部队,十分了得,于张松傲慢无礼。在此难堪处境下,张松力劝刘璋与曹操断绝往来,与刘备结合,共同抗曹。刘璋听不进去,在军帐里踱步,决计再隔山观虎、伺机而动。这一拖就拖到三年后,刘璋眼看刘备一改颓势,气象是云蒸霞蔚,忙着派遣军议校尉法正前往荆州与刘备交好。这年冬月,涪县霜雪弥漫,刘备率领数万兵马沿长江而上,木船幢幢,旌旗翻飞,经过荒凉的巴郡涉过嘉陵江到达涪县东山时,刘璋率声势喧腾的几万步骑专从成都赶到涪县与刘备相会,史称“涪城会”。刘备是涿县人,系汉靖王刘胜的后裔,算是皇族远支,用通俗话讲,刘备血管里蕴含着皇室的基因罢。这个被称为刘皇叔的人,少孤,家贫,与母亲贩鞋,织席为生,想一想皇室一脉竟沦落到与贩夫走卒为伍度日的地步,我心也是拨凉拨凉的。好在时势造英雄,在腐朽政权压制下爆发出的黄巾军,于汉灵帝中平元年(184)起义,为乌云涌动天空颤动出一道眩目闪电,刘备趁势崛起,形成了“三鼎天下”之大势。刘备被邀进入涪县东山不想走了,他见涪县富庶,景色优美,忍不住在百日欢宴里发出那一声喟叹,至此,东山易名为“富乐山”,世代相传,被人缅怀至今。刘备在东山也未闲着,他踌躇满志,远眺烽烟滚动的方向,宴席一落幕,便跃马下山直奔葭萌关(今广元昭化)而来,并以此地为本营,招收兵马,广播恩泽,凝聚民心,故而士气大振。次年杀回马枪攻占涪县,进而一举攻陷整个四川,“天下三分其一在蜀”矣,史称“蜀汉政权兴于涪”。刘备与刘璋欢宴东山留下众多遗址与传说,刘备去世后由儿子刘禅继位,这个懦弱的儿子当了四十年皇帝,在军师诸葛亮病逝五丈原以后,任随宦官黄皓擅权,朝廷日不保夕,看着气数就尽了。险恶的世事里,魏国曾派邓艾、钟会伐蜀,大将姜维心性刚烈,死守剑门关致使邓艾久攻不下,邓艾心生一计,带三万精兵偷袭青川摩天岭,直杀“江油关”,守将马邈不战而降,这一来,如若无人之境的邓艾便杀得个昏天黑地,破涪县、攻绵竹、兵临成都致沦陷,又折身杀回涪县,迫使姜维降之…涪水苍苍,烟波水面起伏着历史老人长长的叹息“蜀汉灭亡亦在涪”啊。现在的绵阳山水间,还呈现着邓艾奇袭的“江油关”,忠孝朝廷的李夫人墓等珍贵遗迹;它们在斜阳的荒草衰烟里沉默,向后来者叙说近两千年岁月里一个个可歌可泣的发生在涪县的生动的三国故事。绵阳东山既今天之富乐山,当然是光芒四射的了。
此刻我也站于富乐山脉思索,刘备好像是一道从蜀外席卷带起的大风,究竟与远古庄子所形容的“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和“御风而行”的列夫子,幻化成汇聚成搅动天地阴阳的神奇力量,它们久久地,在涪县东山刮着吹着旷世的大风,我为之叹服不已。
子云亭与扬雄
“子云亭”源于唐刘禹锡名篇《陋室铭》,它与郫县没什么关联,却实实在在地屹立于绵阳西山公园半坡上。“子云亭”名气太响亮,自然让人仰望,也让地方文人著文争抢。实际绵阳子云亭不需标注,它就是西汉大儒扬雄从老家郫县,风尘仆仆走到涪县(今绵阳)时读书的旧址。扬雄口吃严重,遭人嘲笑,一气之下,他就干脆沉默不语,冷对世上可笑之人。那时涪县居民不过千户,散落沈家坝和东河坝(今铁牛广场)一带,出没于西山者更加稀少。扬雄图的清净,俗话说,闹市好挣钱,静处好安身。唯静处方可做学问,无尘市烦扰,无庸人偷窥,一心只读圣贤书,太好不过。扬雄砍竹搭建茅舍,并寻一眼山泉煮炊泡茶,独有几尾山鸟伴随左右。
扬雄生于公元前53,卒于公元18年,字子云,蜀郡成都郫都人,西汉文学家、语言学家、哲学家,是继司马相如之后,西汉最著名的辞赋家,史称“扬马”。在扬雄读书台下垂直的石壁,有一龛人物造像,正中是扬雄坐像,专心致志地扶膝读书。扬雄像右上方镌有楷书“扬子云真像”,雕像两侧有童子侍立,风化明显。扬雄造像右边,有一方“扬子云先生赞略”石刻,字迹漫漶。青石台阶山崖有一眼泉水,当年扬雄挥毫写赋后,常在这里清洗笔和砚台,因此人们称之为洗墨池。我望着坡度较陡的石梯发呆,西汉一代大家在此居住三年,炊烟飘过,泉水叮咚。学问治到一定深度,某日,扬雄收拾行装,眼神明亮地看一眼朝夕相处的茅舍,手抚杂草丛生的长枝,回身向更高的山丘攀行,至此,不再回望茅屋一眼。
这山上的西山观为何又称仙云观?志书记载,绵阳“东旗、西鼓、南蛇、北龟”四山中,西山古迹名胜最多,由此成为旅游胜地,历代众多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赞美诗篇。晋书《神仙传》记,东汉顺帝汉安元年(142),蜀中八仙之一的张道陵在大邑县鹤鸣山倡其弟子尔朱仙于涪县西山修炼。其时以土台茅屋为观,可称最早的西山观;那么,为什么唐代时西山观又称仙云观?西山为方位,仙为仙人,云字何来?仙云观石柱上曾有一对楹联:“金阙仙朝大漠京变尊莫偶,玉阶云棒雨而化实一而神”。其中的“仙”即尔朱仙,“云”即扬子云,仙云观故此得名,这里的扬子云就是扬雄。在汉代,西山著名人物当属尔朱仙和扬子云,西山观又称仙云观理所当然。西山观是以地名命名,老百姓便于记忆习惯称之,久而久之,西山观替代了仙云观的观名。
我择一高树荫凉而坐,漫想:绵阳市城区风水宝地,一处在滨江广场富临外滩花园外江畔,传为富乐山盘龙饮水处;一处乃市区东南西北四处方位的“亭台楼阁”,占尽天下紫气。确实,东富乐阁南读书台西子云亭北越王楼,将三江环抱的绵阳揽在臂弯,一显风流。西山之子云亭,因扬雄蛰居三年而阳光盈盈。殊不知这座山脉,还耸立一楼高挑的扬雄读书台;汉末三国时期蜀汉重臣蒋琬,在诸葛亮去世后总揽蜀国军政事务,病逝而葬于西山山阿;蜀中八仙之一尔朱仙修炼得道之处仙云观;隋唐时代雕刻的摩岩佛教造像;曾伴扬雄读书的窈窕玉女和满山葱茏的乔木与花草……我曾经对一位虚心向我求教的年青文化人讲,绵阳城区历史名声最响亮者,当推唐显庆年作的越王楼;如史籍底蕴最厚的,当数西山子云亭公园;再过便是刘备欢宴百日之富乐山公园;收尾的算南山读书台公园,还好,有汉代传医的师孙三代,长伴此地,清风明月,抚今追昔,感叹不止。我也曾对一位官位居中的文友讲,西山公园应更名为子云亭公园,没有比它更生动贴切的了。在旧址上修建的三层扬雄读书台,檐角飞升,文气充盈,确有辞赋之气向天上蔓延。但楼正中,应将“扬雄读书台”匾额悬挂上去,坐镇台顶,俯瞰尘世,其乐无穷。这座山还有个称呼叫“西山观”,民国时期这可是绵州人过节日欢聚之处,民谚曰:“好吃不过窝窝店,好看不过西山观,美女走来一串串……”我私下以为,绵阳公园里,我偏爱西山子云亭公园,它因一首唐诗名扬天下。又因一个大臣而暗香浮动。还因一道士修炼而吸引游人。六月吹风,遍山的树木起舞,我感觉有些凉意。好了,下山了,这本书的封面刻上涪县子云亭,它的内容渐渐的模糊不清,幻化成名士与经卷常伴的经典场景,与日同起,与月同降。
王勃游绵州
秋天很深很重了,这个时节我忽然望着住家对面的碧水寺发呆,我遥望着滔滔涪江临岸的古建筑物,我知道这在唐朝有一位天才诗人飘曳而来,在这座叫着绵州(今绵阳)北亭的庙子里小住几天,他的到来,引起绵州官员富绅与文人的簇拥,他们热情地欢迎他的从云端而至的出现,如神出鬼没的神仙,也如丰采照人的才子。
我在碧水寺靠岩的茶楼静坐,巧手的工匠筑好坚实保坎后,在上面稳稳当当地修建了一座茶坊,它崛立在藤蔓缠绕的山岩,大片的陡坡自古就存在,冷峻里附带着火山泥浆的气息,弥散着早期天地混沌初开的模样……我一直盯紧看,北亭筑有四层,檐角飞挑,完全是初唐楼台建制样式。在1300多年前的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降生的才子王勃如璀璨流星,从山西划到长安后又破开天际,在唐朝的四川绵州绽放异彩。王勃何人呢?他在发蒙之时即能提笔属文,被称其为“这就是隔壁王家的三株树之一”。当朝宰相刘祥道向高宗推荐这位青年才俊,高宗召见王勃,他的满腹经纶大得高宗赏识,即授予朝散郎一职。同年,皇家乾元殿建成,王勃奉上《乾元殿颂》,赋作极尽歌咏繁华盛世之能事,确为一篇精美绝伦的颂文,高宗赞其为“大才也!”从此王勃名动京师,成为初唐第一才子,文章争相传颂。唐高宗总章元年(668),年青的王勃在挚友杜少府被派往四川蜀州(今崇州)任县令后,相约至京城某酒馆酣饮大醉,临行之时,王勃写下千古名篇《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其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联,至今依然是让无数思乡者和行路人最为伤怀感叹的名句。官场的路途太顺太畅了吧,王勃在沛王李贤和其弟英王李显斗鸡时助兴,为沛王写了一篇名为《檄英王鸡》的檄文,高宗阅后斥责王勃为歪才,于是王勃被高宗逐出京师,至此,万人仰望的偌大长安城再无王勃的容身之处,王勃一路向西南哀怨而行,痛游蜀川……感谢巴山蜀水接纳了这位身材修长、面容英俊而略带苍白肤色的王勃,我遥想此时的王勃是脆弱的灵魂,裹挟着病态的自尊,在猿啼禽叫的蜀道踽踽独行,有一匹老马驮他跋山涉水,王勃迷茫的秀气的脸庞更是困惑了,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那个权贵?皇帝一定是冒犯了,不然不会被逐出京城,也不会沦陷到地老天荒的地步,这样百无聊赖地走上凄惶的旅程,王勃心里的痛楚与无助是无人体味的了。幸好离益州(成都)不远处有山水平坝敞开胸怀接纳了这位落难的文化人,他从彩云飘荡的天空跌落到绵州的涪江岸边,这一跤摔得够狠,这一跤也把他彻底摔清醒了,他知道绵州这片丘陵会礼遇他,他看见当地父老与长官没用另眼看待他的倒霉样,他们的热情款待让经过天下艰难险阻蜀山的王勃长舒一口气,他决定停下流浪的身影,让马歇一歇,让自己伤感的心暂时栖息在涪江水畔一座叫北亭的岩边吧。是夜,在酒气飘逸的窗前,在佳肴诱人的桌边,王勃抖擞精神,一振旅途晦涩之气,清声而透彻地朗诵一挥而就的名作《绵州北亭群公宴序》:
下官人间独傲,海内少徒,志不屈於王侯,身不绝於尘俗。孤吟五岳,长啸三山。昔往东吴,已有梁鸿之志;今来西蜀,非无张载之怀。况乎践名场,携胜友,风月无几,琴酒俄乖。半面十年,一别千里。何少府故人攀桂,抚金石而论心;韩法曹新识班荆,临江湖而执手。离亭北望,烟霞生故国之悲;别馆南开,风雨积他乡之思。於时苍寡色,白日无光。沙尘起而桂浦昏,凫雁下而芦洲晚。傍邻苍野,霜风橘柚之园;斜枕碧潭,夜月芙蓉之水。既而登临惜别,骖驾少留。季札何人?亲逢赠缟;子荆不敏,思挂倾城。惆怅北梁,揖琴台而渐间;徘徊东道,思锦署以行遥。嗟乎!人事乖矣,江山远矣。请命离前之笔,为题别後之资。五际飞文,想群公之不让;一言有赠,知下笔之有神。
神作不长,特予全文引用,以飨读者。那天夜里,绵州的月亮如钩,夜云如鸟飞渡,整个涪江与市井屋舍和岸上的树木沉浸在朦胧的光晕里……王勃曾经两到绵州邻近的三台和梓潼,在称为唐朝四川第二城市的梓州(今三台)和剑门蜀道翠柏森森之梓潼,王勃也留下诸多光彩夺目的诗文,同样在秋色横空之绵州,王勃挥洒气势而重辞彩的佳构名篇问世。其实王勃与卢照邻,杨炯,骆宾王一样,用一己之力而横扫前朝“争构纤微,竟为雕刻”的颓靡诗风,努力拓展大开大阖的初唐汹涌澎湃之诗界万象,让祖国自秦始皇统一的雄鸡版图更为雄浑,血脉更为浩荡!那天晚上,我是愿意陪坐在绵州北亭酒宴王勃背后的暗影里,注视他的英气逼人,他的玉树临风,他的大作问世,他的忧郁气质,我知道那场斗鸡事件给他人生蒙上阴影,也知道他的灿烂年华止步于高宗的一生断喝。王勃终于在生命的低谷里找到一处可以依靠的水岸,他需要宣泄,需要怒气冲冲,需要把一肚子窝囊气倾入身边岩石下的涪江,需要把才华寻找一处人生的缺口泼洒出来,放大成那个秋季夜晚的不灭的长久星光!我陪他坐,是我的荣幸,也是绵州有幸和涪江有幸,“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的足印留在这片山水,千古绝唱的作品也光耀这片山河与更远的岁月!后来的事情都知道了,王勃随后在绵州父老依依不舍的目光里北返,唐高宗上元二年(675),朝廷欲恢复王勃官职,他回味自己宦海遭遇,不禁悲从中来,从人人妒羡之神童到朝廷犯事的命官,从自己行事莽撞导致其父贬官到荒芜偏远的交趾(今越南)做县令,才领悟到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自己的父亲。瘦弱的王勃庚即从洛阳出发,千里迢迢前往交趾探望父亲,向其一诉衷肠。当他艰辛行至江南西道洪州府(今江西南昌)时,恰逢“滕王阁”竣工,都督阎公宴请名流和亲朋好友,共庆滕王阁垂成之喜。后来才有了耿介而才华横溢的王勃应声提笔写下千古第一骈文《滕王阁序》的传奇,也让南昌城的聚会名垂青史,奇异之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已成旷世经典,它将秋日黄昏凄美之境,那萧瑟、孤寂、怅寥、悲凉划破悄无声息的长空,指向作者所望长安之落日下面。尔后一句嗟乎,沉重里感慨自己的命运多舛,谦卑地抒发着自己浩瀚无穷的宇宙观。美文一出,阎公惊叹不已,将此文拓于滕王阁壁,共享奇异的才子之气。的确天妒英才,一代才子王勃创作此文几个月后离开豫章,在探望父亲后原路返回的颠簸里走到南海,忽遇骇天风浪,俊美青年王勃不慎溺海,受到海浪的惊悸而夭亡。从此,初唐这位文学天才定格在26岁,也永远地定格在文学巅峰,那一刻,《滕王阁序》成为王勃生生不息的碑文,后来人在静默里凝视,把它一个字变成一颗星嵌在夜空,让后世久久眺望与敬仰!

赵蕤与李白
长坪山很有名气了,它虽然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座落在四川省盐亭县高渠镇白虎村的丘陵之上。关于赵蕤这个隐士的生平,史书似乎吝啬得很,仅有北宋孙光宪所著《北梦琐言》有载:“蕤,梓州盐亭人,博学韬钤,长于经世。夫妇俱有隐操,不应辟召。”明代曹学诠在《蜀中名胜记·盐亭县》称:“赵征君蕤,此县人,刃术教之学,隐居不仕。著《长短经》,李太白往返之。” 还称“县有濯笔溪,云太白从征君习书处也。”虽然历史的天幕清朗,但我还须从若隐若现的远山近水里分辩史上奇异之士赵蕤。赵蕤所在的长坪山与巴山蜀水无异,仅是一座突然兀立的山脉,从地形上看,连绵不绝的群山逶迤而来,又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去……它位于群山之环抱,尤如一把太师椅放在中间,请一位唐朝的韬略家端坐于此,观云海,看远山,听泉声,抚白鹤,怡然自得,恰似仙境。这位像高人一样生活在长坪山的隐士叫赵蕤,他生于唐高宗显庆四年 ( 659 ),自小在长坪山上自在惯了,嗅着身旁的荷香,听着雨点的溅落,心儿宁静不已。长坪山其时筑有几间茅舍,紧傍白虎山腰,屋外高树参天,间有杂树,并伸几蓬野花斜刺里探头探脑;窗外有一道干净院坝,坝中砌一道石台,上搁一把长嘴酒壶与几只土碗供赵蕤一醉,院子边上架起一具稳稳的枯树老根,匠人刨平树根上半部分后置放古琴,待斜阳西垂,赵蕤叫夫人月娘倒满白酒,仰脖喝下酒后,又命书童拂拭铮亮的琴弦,待一切就绪,赵蕤撩起长袍端然坐定,留有长甲的手指轻快划过琴弦,清洌洌似山间泉水,悠悠然如空谷足音,仿佛是神仙从天而降,又恰似风声弄皱一池水波……这时,离茅舍不远处的一鉴荷塘正微风徐来,惊起两只白鹤腾空而起,绕着高高的树梢鸣乐舞蹈,再看池塘边隙游动鱼群,约数十头,悄然来往,这口荷塘足有两亩之大,荷叶上霞光荡漾,与水中圆珠浑然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天光哪里是云影了。
赵蕤喜爱他的院落,虽然是用稻草盖顶,或时有寒风侵入,但房子根基坚固,自然稳稳当当。他没什么烦恼事情,经常是坐在院子里抚一抚琴,弄一弄鹤,最闹热时从山顶大树上会飞下五颜六色的鸟雀立于他的肩膀与手掌,与赵蕤嬉戏互动,挤不上肩的鸟儿就围在他的土台边与琴案下,“叽叽喳喳”汇合成多音部的小合唱,那一刻,长坪山陶醉了,溶入落日黄澄澄的晚霞之间。赵蕤自是高兴,他朝遥远的山外看去,一重二重直到九重,这九是个极数,也是至尊之数,什么“九重霄”,不就是指的这个吗?他熟悉脚下的土地,熟知故乡春花秋月的味道,也熟谙夏播冬收的芳香,他会在冥想中默然落泪,以至于夫人也跟着心痛地撩裙哭泣,一旁的书童在迷惑里不知所措……赵蕤在沉默里知道他身后的这座山叫白虎寨,他与家人居住的这道平展延伸的土地叫大长坪,他的祖先在此繁衍生息,他也在此生活了几十个喧闹或静谧的春秋,虽然在东关县(今盐亭西陵镇)置办了殷实的家产包括别业什么的,或者在繁华的梓州城外(今三台)琴泉寺的山岩上利用废弃了的汉墓建了一处蔽身之屋。但赵蕤深爱着他建造在白虎村长坪山的茅屋院落,这房子象是从远古长出来的粗根,不断勃发出生命的芽苞,在长坪山开花散叶,灿烂成赵氏家族的荣耀与体面,这就让赵蕤心满意足了。赵蕤分明记得,江油匡山人李白来拜他为师,李白这人精干而洒脱,他在青莲读了诸子百家并长诵诗赋之后,已对所学不再满足,他想出游一览天下,让思接天宇,兴游洪荒,于是匡山的峻岭里响起他访道观的脚步声,随后又觅一只小舟溯江而来探访长坪山赵蕤,赵蕤大名其时已响誉蜀中,民间说起他的奇异、怪骇与孤高总是让人困惑不已……呵呵,李白年少轻狂,他喜欢的就是大鹏展翅飞万里的境界啊!他几经旅途周折来到长坪山时却吃了“冷门羹”,赵蕤嫌他太过稚嫩或不能得到真传,让他怏怏不乐地下山找旅店居住,谁知李白也耿介,他一次拜不成又拜二次,终于在赵蕤居住的大长坪院落外边的“荷塘月色”处才接受叩拜……时隔千余年,我造访长坪山时在山岩弯弯处分别看见了两堵青岩,当地人称为“拜师台”,这一细看,石台坚硬,带着规矩,旁生荒草,沉默是金,而师徒之灵已在此融合十分了。李白在院坝前与师傅对饮,他有好酒量,可与赵蕤喝个昏天黑地,在半醒半醉状态里,师傅讲起了帝王之术的霸道,他说霸道也是驳道,要想做好事情,实现梦想,就不要在意过程,只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赵蕤在晕下一碗酒夹一筷子腊肉吃后又讲心存大志,他说李白啊为人做事要圆融通达,不在意起点,也不给自己定下终点,要始终将目光放远,思想深邃,才能够实现梦想。当然赵蕤也很看重任侠精神,在长坪山迷离的月色下,他认为游侠之辈刚毅坚强,是值得终身与之交往而行走江湖的那一群人……他的这些思想,无疑使年轻的李白怦然心动,而受到极深的震撼。后来李白与师傅依依不舍后携着师傅所赠的卷籍《长短经》挥别下山,再后来,蜀地流传“蜀中二杰、赵蕤李白”的故事,这个术数,既赵蕤的纵横术,这个文章,既李白的锦绣文辞罢了。
唐开元八年(720),曾任宰相的著名学者苏颋,到蜀中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路过绵州(今绵阳)时李白前去拜见,他献上自己创作的不同凡响的诗赋,也谈到了自己的老师赵蕤与其韬略之作《长短经》。苏颋阅后大为惊讶,认为赵蕤、李白是不可多得的天下之士。他庚即向唐玄宗上书,提出“赵蕤术数,李白文章”一说而流传市井,玄宗爱惜人才,数次征召,都被赵蕤婉言拒绝,叙说自己情愿过隐居生活,不去叼扰尘世。时年赵蕤61岁,月娘33岁,李白刚好19岁。随后赵蕤往来于盐亭县城高山庙与梓州赵岩洞之间,从事《易》学研究,为《关朗易传》作注。唐开元二十一年(733),74岁高龄的赵蕤在嫘祖故里盐亭金鸡青龙山,应地方宿老之诚请,为重修嫘轩宫撰写了题为《嫘祖圣地》的碑文,让嫘祖故里盐亭重新进入历史的视野。唐天宝元年(742),李白被唐玄宗召入长安,供奉翰林。也是同年,赵蕤病逝,享年83岁。
今夜,长坪山依然好梦连绵,只不过醉了已经苍老的赵蕤与远在千里之外流徙的李白,《长短经》已经传世,而《李太白全集》也是不朽,然他们心中相同的一轮明月,在盐亭长坪山淡淡升起,高过松尖,清辉泻地。
杜甫蜀风
杜甫到达绵州时,人又黑又瘦,下马走两步,人饿得偏偏倒倒的。那匹驮他走了千山万水的老马,眼睛粘满一圈眼屎,绿头苍蝇快活地追逐不息,马烦燥,扬着蹄子,苍蝇偏不肯飞远。杜甫是河南巩县人,一生中除家乡外,与四川结缘最深,约八年多。他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十二月从甘肃同谷进入蜀地,到唐代宗大历三年(768)离开四川,两年后病逝于湖南岳阳一座凄凉的山丘下,由于家境窘迫,甚至无力购买棺木运回故乡。杜甫经利州(今广元)到绵州(今绵阳〉去汉州(今广汉)进成都,后折返涪城(今属绵阳)前往梓州(今三台)住了荒凉的一年零九个月。其间六次往返盐亭、射洪、阆州等地,再返回绵州,于兵荒马乱中暂时回归成都那间破草房子凄清度日。后杜甫离四川经渝州坐水船沿长江远行,再也未回到第二故乡四川探望。由于备受苦难折磨的诗圣杜甫蜗居巴蜀及绵州,四川大盆地晦暗的天空裂开缝隙,变得明亮起来。
先说杜甫在成都颠沛流离的生活。刚开始杜甫还算平安,成都尹、剑南节度使严武与他世交,杜甫一家老小生计还可对付过去。杜甫在草房子外种点菜蔬,看看浣花溪,吟几首诗,晕几杯老酒,日子如天上的白云飘忽而闲适。严武公务繁忙,不时派员提几刀腊味,温一壶米酒送给杜甫享用,偶尔有暇,严武亲来茅屋小酌,与杜甫谈诗论文,观赏风景。严武是陕西华阴人,脾气古怪。他有一天高兴了便奏请朝廷任杜甫为“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工部,这样一看,后世尊称“杜工部”还多亏严武的提携呢。严武脾性怪异,不过对大他13岁的杜甫也还容忍。一天溺爱酒罐子的杜甫醉了,管他娘的,躺到严武大床耍阵酒疯再说,甚至杜甫还瞪眼叱责严武:“严挺之乃有此儿!”严武气虽急,也隐忍下来。唐宝应元年(762),严武被召回长安任道桥使,为二圣监造陵园。酒醒过的杜甫重情重义,对这如兄弟般的严武送了一程又一程,恰如李白所述的“长亭更短亭”一般难舍难分。送至绵州仙人桥畔,严武抱拳一揖:“为兄恳请留步,他日再会。”杜甫已是老眼昏花,泪湿衣衫。至此二人再未谋面,后来严武病逝,不足四十。杜甫与严武分别后,成都尹兼侍御史徐知道勾结吐蕃反叛作乱,成都沦为破毁之城。杜甫在绵州一听,叹息这成都是暂时回不去了,羁留绵州吧。几天来,杜甫呼吸着涪江自由的气息,缓慢攀上龟山之顶的越王楼,那首著名的《登越王楼歌》在天际沉雷的炸裂声中横空出世,被后世誉为“绵州第一越王楼诗”。杜甫还应绵州刺史杜济之邀,两次前往三江口渔父村东津观打鱼,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甚是融洽。在绵州东津渡,杜甫写了《东津观打渔歌》二首。在绵州督邮亭的墙壁上,杜甫看见李隆基旧臣姜皎画长角的苍鹰,他便写《姜楚公画角鹰》加以赞赏。诗人高适与杜甫属于故交,这天心情尚好,又写《寄高适》传递友情。杜甫流落梓州是同年深秋,这时杜甫已过知天命而年,头上白发越搔越短,挽个结也费事了,几片黄叶旋着掉于地上,杜甫轻叹:“唉,老了。”杜甫在梓州的一年多里,拖着老迈之躯走动,与几个故人重逢,并结识了当地一些文化人及小官吏。那个严二别驾是本地人,与杜甫一见如故,尽地主之谊而把盏言欢。空下来,杜甫四处游览,在梓州西北香积寺,他感慨“含风翠壁孤云细,背日丹枫万木稠....”后人称颂此诗“写景曲折”,确为一大特色。牛头山是杜甫时常登临之地,也留下华美的诗卷。杜甫栖身在梓州城内下南街一片稍许暗淡的院子里,常曳杖而行,与一里之外的牛头山默然相望,枯坐而不知疲倦。听说邻近盐亭县风光淡雅,民风纯朴,杜甫在一个明媚的早晨出发,去见识一下盐亭。他骑匹老马到了盐亭已近下午,吟着《行次盐亭县聊题四韵奉简严遂州蓬州两使君咨议诸昆季》这首好诗欢喜着奔向人杰地灵胜地。诗题稍长,并不妨碍后世评论家对此诗给出“景随心移”的评论,这是很有见地的:“马首见盐亭”,杜甫我从渡船嘴牵马过渡上岸后,一眼就看到了盐亭;“高山涌县青”,盐亭这儿绿化搞得好呢,高山庙漫山森林环抱着青色的县城;“云溪花淡淡”,杜甫从高山庙飞龙泉一路走来,溪畔花朵绽放;“春郭水冷冷”,在县城云溪上建的一座亭子小巧雅致,亭下清波闪着早春的寒气;“全蜀多名士”,四川自古以来是人才辈出之地;“严家聚德星”,盛情款待我的唐德宗时的宰相严震是盐亭人,他家族荣耀着呐;“长歌意无极”,严震的几个儿子在酒席上欢迎我,还用朗诵加啸声介绍他们的诗作,余音三日绕梁不绝;“好为老夫听”,老夫我微微颌首后捻须笑着,露出赞许神情。杜甫酒喝多了,肉也拈了不少下肚,在严震的礼送下,杜甫下榻于唐时官驿盐亭县城高山庙下的“昙云庵”小歇。逗留两天,杜甫还在盐亭写了两首值得注意的诗作,一首叫《倚杖(盐亭县作)》,诗中活画出盐亭一幅原汁原味的市井生活形态,可称缩小了的唐代川北《清明上河图》。另一首叫《光禄坂行》,有选本注此光禄坂在中江,大谬。据多方考证,这个光禄坂在盐亭县城东边冷铺子一带,史称光禄山。此诗后代有多个版本收录,编者确为好眼力,将此诗传扬后世。诗中一句“马惊不扰深谷坠,草动只怕长弓射”就让人毛骨悚然,每读于此,我心中便会响起寂寥之声,杜甫走好,贼人勿扰。杜甫在梓州过得很落魄,他将家眷接至民房居住年余,后又送回成都茅屋安顿下来。杜甫在梓州吃上顿没下顿,也总不好向故交新友开口赊欠银两什么的,一直拖捱到唐广德元年(763),雍王李适(后来的唐德宗)作为天下的兵马元帅,汇聚诸道节度与回纥兵于陕州,大败史思明儿子史朝义,收复洛阳,天下初定,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终于平息。消息传到梓州,憔悴不堪的杜甫老泪纵横,他用长衫抹去涕泪,颤抖着汇入欣喜如狂的人流里: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这首被誉为“天下第一快诗”的诗章,后人好评如潮,我就不凑热闹了,今完整引用,视为我作为一个文化学人对杜甫诗圣的莫大尊敬。那匹陪着杜甫辛苦跋涉的老马没能再送先生回故乡了,它蜷缩在梓州城外萋萋的野草间奄奄一息。杜甫不忍再看,向它施礼道别,拄杖轻步走远。
走进青莲李白故里
在初夏略略闷热的季节风里,我独自地毅然地踏上一段小小的旅途,去拜访我心中永远的大师,这个叫李白的唐朝青莲人。今天我就沾着诗仙的文气,一处一处去寻觅,一地一地去凝视.......我先去古镇转一转,来之前有人给我讲在江油青莲重建了古镇,还不错,这自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在路人的引导下,我进入一条稍有些偏的街道,街不宽,青石板铺路,两边仿古的老旧建筑与近代的瓦房掺杂一起,形成与今天大相异趣的民俗环境。我孤零零地走着,老街行人稀少,两旁店铺坐着几个理发和卖小商品的生意人。先去看“李白衣冠冢”,两扇朱漆大门上了锁,我问边上店主,他讲是个老头儿在守门,这阵还早,没来。我遗憾地推开一条门缝,看到有几株硬朗的柏树长在院中,后边还有道坝子,好像蔓延草叶与杂树,其它就分不清了。青莲古镇扩大了面积,我穿过一条小街时,梧桐迎风,街头寥落,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已走动在一片陌生的乡土上。在场口“牛雪樵功德碑”前停立一下,我对这座沧桑的古朴牌坊凝望了一阵。再穿过马路,去寻访蒙上一层神秘色彩的房子“粉竹楼”。人们是太崇敬李白了,爱屋及乌,也就喜欢上李白这位美丽的或许是仙女一样下凡的胞妹李月圆了。“粉竹楼”杳无一人,但见庭院淡淡,粉竹环绕,小路通幽,池水不兴。我观看李月圆生平,说她与女伴在粉楼上吟诗和绣女红后,将梳妆的胭脂水泼在楼下竹丛里,天长日久,这片竹林长成粉红的竹节了。我轻轻地踩梯上楼,楼上空旷,仅安放一张雕花大床,床头扑尘,有张蛛网。我经过床前想,月圆你有个哥哥太幸福了,李白特地为你修筑这座小楼供你慵懒、叹息、娇羞和相思,青春的时间点点从窗前从走廊上流逝,多么好。冒着热风扑面的阳光,我走到“陇西院”前,院子不大,梯子却高些。“陇西院”大殿供奉着与李白有关的享受尊荣的三座塑像,正中是深不可测的分解世上玄奥的道家鼻祖李耳(老子),右边是汉代飞将军李广,左边是名气不小的李暠。站在殿堂间,我微微一笑,这几位老祖宗我都喜欢:比如李耳的著作《道德经》,被国外推崇为哲学界的《圣经》,在世界上普及率很高,据传素有哲学喜好的德国家庭一户一册。再说李广,一箭射入石头,可见臂力过人。那么,李家这个了不起的大家族中产生了以李耳为首的名人,其间又有如“大鹏一日同风起”之远大抱负的李白脱颖而出,看看这个李家,真是太放光辉了。“陇西院”包围在青山绿水竹篁繁花里,院左边一条小径通向李月圆墓,墓前寂寂无声,墓上修竹百竿,墓后石刻精湛,记述李月圆与胞兄李白在人世间几个出彩故事,如兄妹情深、小溪磨针、楼上弹琴、静夜思等。墓外广植青青柏林,稀疏适宜,间发草蔓,一枝又一枝浓浓的花蕊从树后伸出晃动,似李月圆秀美的鹅蛋形脸庞,在夏日某片清风里笑得矜持,又笑得怡人。“陇西院”右边被今人依靠山体开凿了大片诗碑,碑上神龙破雾一样地翻腾着李白惊世之作《将进酒》,书为狂草,在青岩上渲泄着诗国的风云,张扬着诗人的风采。我顺着“青云梯”步步朝上,直向山顶那座渲泄李白生命的高度:太白楼。太阳已经热了,阳光从树林与花团里漏下如一朵朵舞蹈着的火焰,我一步步追着凉风走,又躲着光斑而行。在庄重且不失仙影的“太白楼”前,我肃立片刻,心中默念:诗仙,我又看你来了,说是又看,是我曾经拜访过李白故里多次了。“太白楼”的一楼大厅正中,雕着用香樟木凿刻的李白“别匡山”图,雕工细腻,生动记叙了青年李白遇见过“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的春天景色,是的,李白这一天从大匡山出发,向戴天山走去寻访道士,道士没访着,一路上的风光到迷惑了诗人。我登上三楼,发现硕大墙壁上用工笔重彩描繤着李白“仗剑去国”前拜访盐亭老师赵蕤的生动情景:草坡生机盎然,李白与赵蕤站在一群翔舞的仙鹤中欣喜地观赏着,尤其李白双手忘情地伸向鸟群中,试着抓几只下来,年青的心也在空中飞舞。画面上,一片花的国土,一群鹤的故乡和两个被时人誉为“赵蕤术数、李白文章”的蜀中奇人一生未曾中断的友情在春光里,肆意流淌。我在顶楼飞檐下的一道阴影里坐下来,朝不远处的山丘眺望:我知道,青年李白曾在这些山上仗剑行走过,或劈荆丛、或舞剑术、或访道士、或诵诗书.......我盯着那道山脉上长短不一的小树林和几座院舍与漫山的青葱生物,泪水又一次滴落:李白诗人,我分明看见了你飘飘若仙的身影,请等一下,我们一路快乐同行。李白步子越走越快,转入成团的云朵里而不再见。我懂了,在李白的故乡,在我心灵的福地,什么都不用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对于巨人,我们保持肃静最好。

绵阳红星楼与欧阳修
几十年前,市广电台在绵阳得月楼租用了绵阳专建公司的一个单元做办公室,一听得月楼,诗情画意油然而生。想到李白也许在得月楼举杯邀明月,一声长啸,天地为之变色,让人心生豪气。两年后,单位搬到绵阳南河坝,修了几幢楼房,有办公室,有食堂,还有一个小广场,带绿化,生命颜色竞相开放。台上考虑修建住宿楼,我们暂时搬到红星楼市广电局的高楼生活过两年,高楼离解放街近,不到两百米,吃过晚饭,有事没事我都上解放街转一圈,街两旁大树成荫,街巷整洁,行人寥落,风声淡淡。
从我居住的高楼走出来,天已飘散雾霾,它恍恍的,幽暗的,不紧不慢地包裹着我前行,我到哪里去?正想着,抬头一看,哦,绵阳红星楼到了。这些年,我忽然对红星楼存有敬畏,漫行于此,脚步轻轻的放平,站在人行道忽明忽暗的街树下,痴痴地打量暗色里的解放街,对了,解放街的街名与红星楼一样,是时代的标志,亦是绵阳刚解放时的地名产物。绵阳解放街的街道不大,多年前栽种的梧桐树生机勃勃,泛滥出满天的苍苍绿云。近年来因扩街将梧桐树长在街中间,为了留住这片生命绿荫,两边反而被辟为畅行的车道了。解放街不长,约半里地,从红星楼出来一直到黄家巷口,也就是这么一条小街吧,却是民国时期绵阳的心脏,文庙街系政府的办公衙门,黄家巷住着一些乡绅。在红星楼旁建有一座庙子,香雾缭绕,不远处筑一座圆形放生水池子,逢农历大节,手提乌龟和端几条鱼儿前来祈福避灾的人络绎不绝。时进新序,这条街现在建筑一所中学叫绵阳一中,紧邻一旁是绵阳军分区办公地点,我特意指出这条街与这所中学大有深意,北宋公元1007年,是个石破天惊的年代,文坛领袖欧阳修降生于绵州(今绵阳)这条街,欧阳修后来在名篇《醉翁亭记》里自称“庐陵欧阳修”(庐陵在今江西吉安),实际上诞生在四川绵州。欧阳修,在绵州降生,这事想想都让人激动。那是中国文化的座标啊!我们后来人塑造的人格,品质,魅力,成就……都可在绵州红星楼的街巷里寻找与发现。欧阳修就是一面正衣冠的铜镜,也是一座让人敬仰的丰碑!
生欧阳修那个时代这里不叫解放街和红星楼,那条街名已隐入尘烟,却历来是绵州行署所在地,也是官方的办公和歇息之地。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其时任绵州军事推官,相当于今天地区法院院长一职,他是一个秉公办案的官员,深受百姓尊敬。远在北宋时代,欧阳观白天上大堂审案,下班后回寓所逗弄小儿,生活的情景是温謦怡人的。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欧阳观在绵州当了三年军事推官并生下欧阳修后病逝,而那个蹒跚学步的欧阳修不过4岁,时间虽短,父亲欧阳观对欧阳修的影响巨大。欧阳修的母亲叫郑氏,她教育欧阳修是以其父作榜样的,用现在的白话来讲就是:“儿啊,你父亲娶我时很穷,做官又讲廉政。三年绵州的军事推官当满调走,全部家当竟然只有一匹绢,绢上绘了七君子像,你爸就常以七君子激励自己。”欧阳修捧着绢匹看得仔细,无形中,清廉的露珠一点一滴地浸润着心灵。父亲欧阳观去世,欧家陷入困境。家道中落后母亲郑氏很顽强,不悲不怨,顽强生存,史载“家贫无资,太夫人以荻画地,教之以书”,因“画荻教子”(用荻在地上书画教育儿子读书。用以称赞母亲教子有方。出自《宋史·欧阳修传》),她被后世称之为中华四大贤母之一。郑氏无钱购买笔墨,便以南河坝沙丘为纸,以荻 (约为巴茅枝)为笔,在沙上一横一捺地教欧阳修习字。欧阳修读书勤奋,常去城南李家借书抄读,他天资聪慧,加之动脑,往往三经四书未抄完,便能口诵成章。确实,欧阳修不仅给欧家光宗耀宗,还连带出生地绵阳也沾了大光。仕途上,欧阳修24岁举进士,后一路升迁到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副宰相)。政治上是范仲淹“庆历新政”的身体力行者,力主“革新”。他还奖掖后进,大文学家苏轼兄弟及曾巩、王安石皆出自欧门。文学上,欧阳修跻身唐宋八大家之列,并位居北宋古文运动领袖。他与人合编《新唐书》,独撰《新五代史》,遗存《欧阳文忠公集》。在欧阳修的一生里,诗、词、散文、金石学著述丰硕,成就灿然!今天,只为挖掘史册上传承的欧阳修传记,我时常行走在绵阳南河坝到三江半岛一带路径,主要是去寻找一片芦苇丛生的江畔,那里水禽翔集,云霞悠然,我去寻找欧母带小儿欧阳修摇摇晃晃走动的身影,和大片芦苇荡的几枝荻,它们被郑氏折断后,蹲下教儿子画画和习字。欧家贫寒,欧母实在是无能为力,她做得到的就是晒免费的阳光,摘大自然的茎叶,在宽敞的江岸写字,把祖国文化原始的一横一竖传给弱小的儿子,在他的心田生根,萌芽,然后培养他成为文化巨人。
一想到与我相距一千年的欧阳修是邻居,那些街边的石头、小草、甚至久别的阳光,都与欧阳修亲近过……我转路时,就对野草闲花投去喜欢的眼神,你们,也曾经抚摸过欧阳修那一双乖巧的宋时儿童花鞋。
文同与苏轼
永泰的丘陵笑了笑,山水的眉眼也生动了起来。
唐高祖武德四年(621),设置四川省永泰县,隶属梓州。北宋熙宁五年(1072)撤永泰县,并入盐亭县,在其后的两百多年间断断续续设置为永泰尉司、安泰县以及复置永泰县,直到南宋端宗景炎元年(1276)并入盐亭。我为什么这样不厌其详地介绍永泰,盖因历史上行政区域这分分合合的事不算少,也给史籍编纂带来麻烦,比如上文提到的永泰,在四川北部作为独立县治存在六百多年,归并盐亭县总计有一千多年了,而且还将继续存在下去。永泰现为盐亭县永泰镇,在它平淡无奇的山水之间,突然走出来两位名人就显得有声有色了,一是北宋大画家文同,一是唐高宗宰相李义府,两人都有历史地位,文同不仅在祖国的文化界首创墨竹画法,为"文湖洲竹派"创始人,还写诗,出《丹渊集》几十卷,文同绘的一竿弯竹为名画,进入经典画册,并存台湾地区故宫博物馆,世间仰望。李义府辅佐武则天登基,重修《氏族志》,打击关陇贵族势力。他以贫寒之身当上宰相遭人嫉恨,终至流放嵩州(今西昌),忧愤而死。李义府也出过几卷书叫《度心术》,算得上是永泰山水孕育的两位体面的人士了。今天我只讲述画界奇才文同与眉山籍文化大师苏东坡的故事。文同于治平四年(1067)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这年寒冬,文同的母亲去世,文同忍受悲伤,向上司报告回乡丁忧。在古代,父母逝世后,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期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必须离职,称"丁忧"。文同办完丧事后,在永泰高院观的老屋沉默寡言,他写过《忧居》一诗,其中有"忧居向山林,虫鸟日内伍……"句。我在千年后拜谒过文同祖居地,在丘陵草木威蕤之斜坡,立几间瓦房,竖一尊字库塔,文同就在此地与日月星辰相伴。第二年系熙宁元年(1068),朝廷里王安石准备变法,神宗皇帝踌躇满志,一场变革即将来临。远在巴山蜀水之地的文同,对这一切茫然不知,他在寂静的时光里写下冷清的诗,"无人来谷口,苔藓入松门。"进入萧瑟的秋季,文同将家门口前边的山岩下,营造出一间书房兼画室的"墨君堂",秋夜月色朦胧,文同见屋外竹影遍布粉墙,微风吹拂,影子摇曳,文同提笔写下"山影覆秋静,月色澄夜虚……",将竹子虚心,凌云,正直之品格抒发到诗篇之中。这年十二月,文同生命里最重要的知已进入永泰,眉山苏东坡兄弟二人为父亲苏洵丁忧期满,取道成都至阆州(今阆中)返回京城,阆州是苏东坡伯父苏涣长期为官之处,施仁政,善廉明,多有口碑。苏东坡兄弟取道阆州后拜访永泰文同老家"墨君堂"。喜事从天而降,文同激动地欢迎他们到来,并请二人为"墨君堂"作文赋诗,苏轼绕着文同的故居走了一阵,对宁静的大自然散发幽思后,一篇名垂后世的《墨君堂记》问世,苏轼在文里称赞文同"……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荤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赞叹了文同与竹子的高尚情操。苏辙也即兴创作名篇《文与可学士墨君堂》。在永泰一个恬然的日子,中国了不起的苏东坡兄弟,为表兄文同留下珠联璧合的篇章。那几天,文同高兴里陪东坡兄弟转山转水看风光,一路上诗词唱和,鸟声也清脆飘远。当夜,文同在高院观的堂屋摆几样菜蔬,酌一壶老酒,置放在木桌上,一杯又一杯,喝得月影西斜,一筷又一筷,吃得泪眼婆娑。永泰竹篁摇摇的山乡之夜,铭记了这个难忘的三位文化巨人的相逢!有时,我作为文同故里的晚辈,对酒充满了感激,你看,"能饮一杯无"的风雪弥散之夜,"葡萄美酒夜光杯"之边塞,"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军营,"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从容。这杯酒,让友情更加珍贵,让聪明更加灵气,让背影不再孤单,让笑声不再寒冷。那一夜,文同的竹林与苏东坡的旷达是相通的,那一夜,澄澈透明的月光在三位文化巨匠的心里荡漾。
文同在官场累了,元丰二年(1079)正月,老迈的文同赴湖州上任,行至风雪交加的宛丘驿(今河南淮阳)时疾病发作,他在官驿沐浴衣冠,端坐而卒,享年六十三岁。其时,一直陪伴文同的儿子叫文务光,他的夫人身世贵重,是苏东坡的弟弟苏辙的女儿,文家苏家联姻,传为世上佳话。远方的苏东坡得此噩耗,当即泪如雨下,"气噎慢而填胸",三日俱"夜不眠而坐喟,梦相从而惊觉。"已到悲痛欲绝的程度。苏辙闻之"涕泗横流"。苏轼一直念念不忘文同,元佑元年(1086),因名高而遭贬谪的苏东坡被召回朝,一日,苏轼在京城翻出文同旧物品时放声大哭,写下情深意长的《书文与可墨竹并叙》一文,首次提出文同在艺术天地"四绝":诗一,楚辞二,草书三,画四。全方位地肯定了文同是我国历史上的艺术大师!元佑九年(1094),一生廉洁淡泊明志的文同灵柩,在停灵十五年后,才由文同的儿子文朝光,文葆光扶灵回乡安葬(其时苏辙的女婿文务光因病离世),墓地在永泰北桥山麓,由文同好友范百禄撰写墓志铭,云"……垂令名其不朽兮,盖不特王褒、相如之俦。"赞扬文同如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王褒一样,在中国文学史上大放光芒!我记住了,我们记住了,文同因为画竹创造了三个成语"胸有成竹""成竹在胸""不屈不挠",丰富了祖国文化的宝库。而且文同创建的"文湖州派"的行列,增加了苏东坡,赵孟頫,管道升,吴镇,王绂,唐伯虎,郑板桥等文化界名人,直至今天还影响了齐白石,张大千等大家,他们擅用文同之妙笔,书写墨竹之风采!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巨著《资治通鉴》编著者司马光对文同充满敬仰之情,他在一封书信里讲道:"渺然想见与可襟韵游处之状,高远潇洒,如晴云秋月,尘埃所不能到。"这应视作对文同先生的盖棺定论。
我还想去瞻仰文同故里,过湍江河流,观丘陵山地,听竹篁风动,拜文同墓莹。低低念叼,"你的不朽,已在我们的心间。"刹那间,永泰山水又笑意盈盈了。
袁焕仙与南怀瑾
我艰难而寻袁焕仙老屋是辗转曲折的。那是一个盛夏,雨水滂沱,山林被冲洗得一干二净。放眼四望,川北丘陵郁郁葱葱,鸟儿啁啾,庄稼地包谷林长势喜人。如此大美气象,可苦了我这个寻踪禅宗大师的后来人。道上还好走,下到田坝山湾处便是局促,小车开不进湾里头,要查找只能活动双腿前行,这一走,鞋底沾满泥巴,如灌了铅,沉而且重,每提一步都困难……我就这样一步步走近袁焕仙位于半山坡上的老房子。老屋为一长排瓦片房,屋脊长滿野草,垂至檐下。正中堂屋门紧闭,窗棂斑驳,覆上蛛网。侧门打开,空虚的房内生长一人高的篦麻秆,倔强地繁衍,我刚跨进门槛,灰尘吊吊扑面而来,篦麻秆也刺痛我拨叶的手臂,不能进去了,我叹息着举起数码相机拍照,把这个留在历史某个瞬间的灵光捕捉住,虽然它被尘埃静默地掩蔽,曾在青城山灵岩一边,亦在盐亭灵瑞丘区一侧。我不禁肃然,袁先生,你不光创立了佛教的“袁门”,而且还培养了一群得意弟子,其中名滿天下的首推南怀瑾。温州乐清人南怀瑾是民国三十一年(1942),背负一把长剑攀上灌县灵岩山的,他与恩师袁焕仙的见面富有戏剧性,袁焕仙已在山中闭关一段时日,他听闻南怀瑾有意佛学,不期而遇,袁焕仙与南怀瑾互相问候,南怀瑾表现出礼佛拜师之意,袁焕仙一声“哈哈”道:“在山数十日,且见诸禅德巍然自拔,有独立振衣之概……实为怀瑾”。仅此一语,南怀瑾便拜于袁焕仙门下,学佛学禅,弘扬禅法。从此,灵岩山一会,便成就了袁焕仙与弟子南怀瑾的旷世佛缘,交往长达25年。这期间,袁焕仙专门为弟子南怀瑾举行了一场“禅七”活动,指定南怀瑾为首座,负责敲磬,担任维那。据南怀瑾后来回忆,“此事我虽茫然,如焕师导的一场梦幻大戏……这场禅七活动,后来不仅成为四川佛学界的大事,也成为中国现代禅学“维摩禅”兴起的重要标志。”南怀瑾感慨道。这其中,参加了灵岩山“禅七法会”者中有三人后来成就最大,名叫南怀瑾、释通宽、杨光岱,他们是“袁门”最得意的弟子。南怀瑾回忆,“恩师袁焕仙不仅是禅宗大师,也热爱文学、戏剧,他以《水浒传》中“鲁智深醉打山门”为原型,创作出川剧本子《醉后之光》,文采斐然。”当年灌县有一名流叫师竹君,与袁焕仙私谊甚好。某日,袁煥仙在灵岩寺中摆下素筵,请师竹君登场开嗓,慷慨高歌,而袁焕仙则把酒临风,岷江拍岸,两人演绎得珠联璧合,声动四座。把南怀瑾等一行人听得“如痴如醉,万壑鸣风……”后来南怀瑾在太湖边吟唱:“琴剑埋光易,英雄寂寞难!”寥寥一腔,深埋着南怀瑾对恩师袁焕仙刻骨铭心的追忆!
在袁焕仙老屋前我徘徊良久,任由身心去亲近大自然。我想,自1949年袁焕仙从成都返回老家盐亭开始,到1966年中国“文革”爆发初期袁焕仙仙逝,这短短的17年,其间有多次“政治运动”反复折腾,有忠良者与小人物唱上几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红与黑”,有夕阳下孤寂的袁焕仙迷惘的身影晃动,有海内外袁焕仙大师的弟子、信众与追随者的担心与问候。袁焕仙婉谢国内众多寺庙的恳请传授佛法,静默里回到故乡灵瑞丘陵,这一呆,岁月之光影漫漫又斜长……而得意弟子南怀瑾是在一个新时代来临时回归临海的家乡的,他一刻也没忘记禅宗大师袁焕仙,他的不甚清晰的目光一直遥望着四川、青城山和盐亭方向。有一天,成都文殊院主持宗性大师到太湖畔去会定居的南怀瑾大师,席间南怀瑾从宗性大师处知道袁焕仙恩师的骨灰被家人埋在玉溪口一片偏僻的菜园里,后几经变动,骨灰盒仍藏于挨到菜园子的另一处土丘里,南怀瑾写诗哀悼,泪雨不止……为将恩师灵骨葬于灌县灵岩山,还是盐亭凤灵寺?南怀瑾颇费踌躇,思虑再三,南怀瑾决定老师应魂归故里才为上上之选。南怀瑾将自己得到的稿费中拿出70万元,为恩师袁煥仙在盐亭凤灵寺一处宁静草坪上修建灵塔。
灵塔落成之日,但见塔身正面镌刻袁煥仙浮雕像,背面为南怀瑾亲撰的“维摩精舍先师袁公焕仙之灵塔”。塔身左侧为南怀瑾亲书颂辞:“灵山一会,俨然未散。高山拥县,佛火封龛。心光焕发,莲开千叶。及门弟子南怀瑾拜颂。”众人肃立,顶礼,膜拜,绕塔缓行。我去的那一日,霞光宛如佛光,笼罩于凤灵寺灵塔四围,恍若天国,阿弥陀佛……
马家巷与孙桐生
马家巷位于绵阳老城区富庶的地带,在今天警钟街与红星楼连接之处,是一条幽深的巷子。巷子在北京称为胡同,在上海呼为里弄,四川人干脆叫巷子。马家巷长263米,宽3米,始建于明宪宗成化元年(1465),时任绵州知府宁鸿在向东南扩建的基础上,依据地形方位修建了数条长短不一的巷子,马家巷应运而生。当年这一片散乱民房中住过大户人家马员外,修巷子便以他的姓命名。从此,绵州就多了一条屈指可数的绵延至今的生生不息的文化座标:马家巷。马员外在明朝的风声里渐次消失,而这条以他名字定的巷名保留了下来,这是马员外那年未曾料到的。走了一个不可考的员外,又走进一个名声赫赫的清道光四年出生的名人孙桐生,仅一街之隔的孙家巷在夕阳里懒散地放着霞彩,巷内四合院的龙脊凤尾上环绕着温暖的余光,连巷子角落几株苍郁洋槐树梢上,鸟声也是绿色的,枝头如火焰般腾跃的光芒也生动了起来。从马员外到孙桐生,从马家巷到孙家巷,不过三百余年。这条由灯笼高挂、石板砌地、青瓦覆顶、屏风迎客组合而成的多套四合院,终将在低垂的云层下和坚实的土地上书写一卷又一卷被岁月史官认同的地方志来。我们暂将目光转向在院落中静坐品茶而且目光恬淡的孙桐生。孙桐生祖籍地在绵阳城南御营坝,家为世代书香。祖上有功德,在今天御营坝石塘小学处购置田产,建设住宅,乡人称为“孙家花园”。后人将其家族从御营坝繁衍至城内孙家巷,岁月兴替,孙家成为当地一门望族。
清咸丰二年(1852),出生于孙家巷的孙桐生高中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系有清朝以来,绵州本土入选翰林院的第一位人士。他先后被授湖南安仁、安福等地知县及永州府知府和郴州直隶州知州,任上,孙桐生用绵州人的耿直和祖辈传下来的智慧,办了一系列惩治刁悍风气,促使乡民安居乐业的案子,为世人称道。孙桐生在宦海沉浮经年,慨叹仕途险恶,遂于清光绪七年(1881)任满后告老回到绵州孙家巷。在地方名绅要求下,出任治经学院主讲,一时听众云集。孙桐生为中国悠久的民族文化还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自清同治五年(1866)孙桐生在京结识大兴人刘铨福起,其间借阅过太平闲人张新之的《评石头记》抄本,孙桐生将其装入行囊里带到湖南卧云山馆爬梳整理,历经十年光阴,他拿出多年积蓄,私人出资刊印一本《妙复轩评(石头记)》评本,并亲为此书题写序言与跋,序中说:“丙寅寓都门,得友人刘子重贻《妙复轩评(石头记)》评本,逐句梳栉,细加排比,反复玩索,寻其义,归其理,如是者五年。”足见孙桐生为整理传播这本世间巨著《红楼梦》的前身《石头记》所付出的心血与汗水。书刊行后,劳苦功高的孙桐生并未署上自己的名字让它流向民间,故孙桐生之名一度被埋没。孙桐生病逝绵州后又二十年,一代学子胡适先生在枯灯黄卷下的考证中,发现了甲戌本《石头记》的同时发现了孙桐生,胡适在《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书中,首次提出刘铨福一条跋语上有“提到在这个甲戌本上写了许多墨笔批语的一位四川绵州孙桐生”,至此,从孙家巷走出去的绵州人孙桐生才被学术界注意和重视。孙桐生还不遗余力地辑刻《牡丹亭》,并推崇明代戏剧家汤显祖是“文章气节,为有明一代完人.......”,从他对《石头记》与《牡丹亭》的倾力宣扬来看,孙桐生血管里流的是“真”与“情”、“气”与“节”的士大夫热血的。也难怪,后来深度钻研《红学》迷宫的人,也不无佩服地赞叹绵州孙桐生是“蜀中红学第一人”,“索隐派的鼻祖”。
我在马家巷的四合院里终于停步打量,内筑照壁,转过去有道潮气重的四方天井,堆通透石山,放置大水缸,内游金鱼,被水草掩映。回廊上可见雕花格窗与古典扇门,一步三环,曲径通幽,仿佛孙桐生笑盈盈从堂屋走出,打上一揖,迎我而入。“孙先生,近来可安好?”我恭坐后而问。“一切如旧,不知那本奇书如今怎样了?”孙桐生一把白胡子轻拂,他目光中透着关切。我挺直腰答:“巷内才百岁,世上已千年。《红楼梦》火着呢,全天下人士追捧中。”孙桐生略为困惑:火?追捧?他先生对今日之世象确实生疏了许多。
几声鸟鸣,从马家巷的悠悠屋檐下滴落,那鸟声是清澈的,惊醒了幻境中穿越时空的我。一切正在老去,唯古旧的深巷、时尚的红男绿女和春天的云朵十分年青:呵呵,我且轻步于淡淡时光里的马家巷,缥缈地想,在巷子某处偏僻角落,该为绵州这位不简单的孙桐生塑一尊铜像,并在像的一边安上木制座椅,我携家人前来小坐陪陪老先生罢。
绵阳人民公园闲记
近日得闲,我带着闲适的心境,走进似雨似雾、阴晴不定的绵阳人民公园。来到市民喜爱的休闲之地,且让我漫步浓郁的花丛间、青葱的竹林下、款款的湖水畔、靜谧的石山旁,停下步子,打量、凝视、眺望与沉思。名声在外的人民公园始建于民国1931年,落成后命名为“川西北第一公园”。它由当时的绵阳驻军长官孙震下令修建,具体由老绵竹知事马援祖经办的。在建这个大园子前,此地荒草萋萋、残花断树、西风愁云、长雁忧啼。在不远处靠近今天肯德基前的坝子,为一处占地偌大的自由贸昜市场:出卖柴草的、兜售蔬菜的、甚至活不下去鬻卖儿女的,全在混乱的人堆、破烂的泥草之上叫嚷和讨价还价,在苦痛与麻木中成交。人群间或拖出一个哀愤的哭泣,盘旋于落日枯草间,让人毛骨悚然。孙长官下令叫修就好好弄一下吧,这个马知事会来事,跑前跑后地忙活了两年多,将芜杂的杂草坡和凋残的乱树林改造得象模象样了,这座大园子天生两道斜长而潺湲的小溪,这些溪水既然来于上天,那复归自然又何妨呢?我查了一下,两条小溪粼粼,在原生态的大地上汩汩流动,它们闪着云彩的影儿上面,横跨一座水磨房,这水磨房全木结构,硕大无比,在溪水推动的力量下“咿呀”旋转,日复一日唱着斜月的古老歌谣。小溪水的脚步自然歇不下来,它让飞鸟落到岸边吮水,还让荒坡中窜出的野兔儿涉入水畔咂水,甚至劳作后萎顿的人们也站在水边,用清亮的水花洗濯腿上的泥巴和锄把上的草茎。夜,已深沉了,四周沉沉入睡,唯有白天开得幽香的一枝疏梅,此刻横斜水面,暗香浮动。那辛勤歌吟的溪水,曲曲折折地绕行到碳码头处,汇入宽阔的安昌江了。在公园腹心处,孙长官还下令配套建了一处“昭烈图书馆”,屋舍典雅沉静。这排老房子几经兴废,从图书馆演变为大礼堂后再进化到图书室,这幢建筑目睹了岁月的变迁,其中可铭记的一件事情发生于此处,1938年晚秋,在抗击日寇侵华的战斗中,率军奋战的国民革命军四十一军一二二师师长的王铭章,不幸在山东滕县为国捐躯。当他遗体运回绵阳后(王铭章是新都人),便是在这座大礼堂举行的追悼大会,仪式沉重,气氛肃穆。这个旧址,就位于今天同样令人肃然起敬的邓稼先广场处。
公园还有座漂亮的“垂虹塔”,漂亮到了什么程度?我举个例吧,这座塔子造型大气、雕刻精美,高约20米,类比眼下在田野中寂寥的塔子形状。塔体四周筑有石头栏杆,上刻石狮、金瓜等饰物,雅称“垂虹夜月”,为当年绵阳一景。在风雨苍茫中走过了几十春秋后,红卫兵小将手持利斧坚锤来到塔前,二话不说,砸烂石栏,铲掉碑文,将生动的“垂虹塔”,改造为今天这座沧桑斑驳的纪念塔样了。
既然立了园子,也该有实物或文字记载公园的来龙去脉吧?这个还真有。在现在人民公园后边靠长兴街的一段花草繁衍处,当年竖起一座有20多米高的塔,塔身庄重中带一点妩媚,上书“川西北第一公园落成纪念碑”。碑文为阴刻,起首一句便是“绵阳为川西北第一重镇,交通实握枢键之头..........”云云。以下评价绵阳历史、地理、经济、人文脉络之后,还说明了建园的经过,下方落款为当时绵阳所辖十四个县的县名。此碑文由地方书法家刘德阶书写,至于何人撰文,史料无考。这座塔子曾挑起朝霞与流云,也聆听过鸟叫与蛙鸣,甚而至于见识过为生计奔波后暂且停顿下来坐在公园茶铺子的竹椅上喝茶的贩夫走卒形像........挨不过几十年,也是红卫兵小将们抱来几捆炸药,将这座公园的塔子炸得粉身碎骨,魂销地下罢了。
进入新时代,在“川西北第一公园”基础上重新命名的“绵阳人民公园”迎来了万千气象。看下它的今天,有多繁多盛多美多雅多幽多静多柔多丽.......观光者、赏玩者人来人往,我不复述了。不过园中挺拔的有些大树似可记上一笔,生长在园林中那几株高大且正直的香樟,树冠如盖、树干遒劲、夏天蔽日、金秋送爽,或洒来一阵淡淡南来的和煦微风或落下滴滴不尽的凉爽斜雨,融入我的眼帘。嗅着幽暗的从香樟枝干间散发出的沁凉的略含苦味的气息,我心沉醉了,恍然执手于宋代才子晏几道,漫步青草覆盖的小径与乱石间,肩上有几朵花瓣飞过。
遐想之际,一尾带灰红的野鸽子飞下落在我脚边茂盛草丛的迷离处,它啄着小虫,友善地张望着。我坐在树下平展的坝子上品着清茶,想象着这几十年光阴吧虽不长,然而它之于我,就象我手心一滴水,径直落地不见,它们似乎象前面跳动的野鸽子,真实而快乐着呢。
(公元2021年一一2025年,初稿、二改、三改于绵阳富临外滩花园)
作家简介:岳定海,四川盐亭人,定居中国唯一科技城四川绵阳,中国传媒大学(原北京广播学院)毕业,供职绵阳市新闻单位。任中国散文诗学会原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新诗协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创作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副会长(兼文学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兼散文创作中心副主任),四川省散文作家联谊会副会长,四川省嫘祖文化促进会副会长(兼四川省嫘祖文学院院长),四川省辞赋家联合会副主席,四川省通俗文艺研究会顾问,四川文化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四川省老作家书画院院士,《格调》杂志编委,《散文高地》编委,《嫘祖文艺》编委,《船波文艺》编委。
岳定海在国家级和省级出版社正式出版、公开发行个人文学著作30部,代表作系《我的文学史》《天空之镜》《日暮乡关何处是》《大地隐秘史》《岳定海散文卷》《世界空空荡荡》《弥江传》《蜀境》《劳动之歌》《大鸟隐于晚霞》《岳定海文学课》《小史记》《人民》《秋风萧瑟》《庚子暮春文稿》《岳定海思想录》《大盆地》《灵魂在高处》《生命激情》《富临外滩花园》等。他先后在《收获》“无界漫游计划”《诗刊》《诗潮》《新诗刊》《青春》《外国文学》《江南》《中国当代散文精选》《文学报》《中国旅游报》《中国交通报》《工人日报》《现代散文精选》《天津文学》《四川文学》《散文选刊》《鸭绿江》《海外文摘》《中国西部散文选刊》《西南文学》《青海湖》美国《世华文艺》《大中华文学》《格调》《天山文学》《拉萨河》《中国乡土文学》《学习强国》《中国知青专刊》等几百家国内外重要文学报刊发表各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达数百万言。并执行主编《绵阳散文选》《绵阳大观》等文学选集,荣获“鲁迅文学奖全国首届文学书画大赛冠军”,“中国实力诗人”,“中国通俗文艺奖”,“四川五一文学艺术奖”,“四川散文奖”,“全国首届《格调》杂志美文奖”,“金税杯全国文学征文大赛优秀奖”,“盛世南充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大美南部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四川省报纸副刊散文奖”,“四川文促会优秀作家创作奖”,“全国长江文学奖入围奖”“四川通俗文艺杯征文一等奖”,“绵阳市五个一工程奖”等六十余个奖项。作品收入《中国散文年选》《当代散文文本》《中国新诗协会第四届全国实力诗人卷》《四川散文23家》《四川文学作品精选》《四川散文大观》《川鲁散文选》《川冀散文选本》《川黔散文选》《辉煌与梦想》《汉语》《中华诗文创作教材》《胶东散文年选》《文学绵阳》等选本。
岳定海辞条入选《中国作家辞典》和《中国作家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