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童年
——在溪流与山野间拾味岁月
作者:张庆松
70年代初的年代,时间仿佛被拉得格外悠长,日子虽清苦,却总在不经意间泛起温润的光。物资匮乏像一层薄雾笼罩着生活,一顿荤腥,竟成了舌尖上最奢侈的期盼。每月军供粮总有几天捉襟见肘,炊烟渐稀,锅底渐凉。每逢此时,连队便会举行忆苦思甜大会。父亲作为连队主官,总是第一个站上讲台,手中捧着一碗粗糙的米糠拌面,神情肃穆地咀嚼着那段“糠菜半年粮”的旧日光阴。他声音低沉却有力,讲述着旧社会的饥寒交迫,也讲述着今日每一粒米背后的来之不易。那一刻,他不只是我们的父亲,更像一座灯塔,用信念照亮年轻战士们前行的路。
天还未亮,东方仅泛起一抹鱼肚白,父亲已披着露水出门。他肩扛铁锄,身后跟着一队队年轻的垦荒兵,脚步坚定地走向荒山深处。他们挥汗如雨,劈开荆棘,翻动板结的红土,在贫瘠的土地上种下希望的幼苗。多年后,那一片片延绵起伏、绿意盎然的橡胶林,便是他们用青春与汗水浇灌出的绿色长城。每一刀割胶的声响,都回荡着当年开山拓土的铿锵回音。
而我们这些孩子,则在另一片天地里,书写着属于童年的诗行。放学铃声一响,书包往肩上一甩,便迫不及待地奔向河滩。溪水清澈见底,阳光穿过水面,在卵石间跳跃出斑驳的光影。我们卷起裤腿,赤脚踩进凉意沁人的水中,脚底是细沙与青苔的温柔触感。弯下腰,双手在水底摸索——指尖忽然触到一个滑腻的硬壳,轻轻一抠,一只青螺便落入掌心;再一捞,小虾如银线般在指缝间弹跳,惹得我们咯咯直笑。
螺蛳用清水养上半天,吐净泥沙,配上几片姜蒜爆炒,香气四溢;小河虾则裹上薄薄一层面粉,油锅一炸,酥脆金黄,连壳都能嚼出鲜味。傍晚时分,父母踏着夕阳归来,推开家门,迎面便是那股久违的、令人垂涎的河鲜香。母亲揭开锅盖,热气腾腾中夹杂着葱花与酱油的醇香,她笑着揉乱我的头发:“今天功劳最大!”父亲则默默夹起一筷子炒螺放到我碗里,眼神里满是欣慰:“这孩子,懂事了。”那一刻,灶火映红了我的脸,也点亮了心底最朴素的骄傲。
除了溪流,山野也是我们的乐园。春末夏初,山道两旁的野莓悄然变红,像一串串羞涩的小灯笼。我们提着小竹篮,穿梭在灌木丛中,一边摘一边偷吃,酸得龇牙咧嘴,却又忍不住再摘一颗。野枇杷金黄饱满,藏在叶影深处,需踮脚伸手才能摘到。我们把最熟最甜的留着带回家,小心翼翼地摆在粗瓷碗里,端给年迈的奶奶。她戴着老花镜,一颗一颗慢慢剥开,眯着眼笑:“甜,真甜。”那笑容里,不只是果子的滋味,更是被爱包围的满足。
如今,城市高楼林立,超市货架琳琅满目,想吃什么,动动手指便能送达。可我却常常怀念那段清贫却丰盈的时光——没有电子屏幕的喧嚣,没有补习班的压迫,只有溪水的清凉、泥土的芬芳、手掌中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和一家人围坐一桌时那碗热腾腾的炒螺香。
那些摸螺摸虾摸鱼的日子,早已沉淀为记忆河床中最温润的卵石。它们不耀眼,却始终在心底静静发亮。每当夜深人静,思绪悄然回溯,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而眼眶,却在微笑中悄然湿润。那是岁月赐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一种笑中带泪的怀念,一段永不褪色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