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世界里的泪崩
文/汪跃平
刚加完班,小静拖着疲惫的身子,踩着月光投下自己的影子,回到了自己新婚的家。洗漱好了,就躺在柔软的床上,顿觉身子恍若躺在云朵上那般轻松,而心却像灌了铅似的那般沉重。她与小田新婚燕尔,小夫妻卿卿我我,刚过一个星期,小田就出差在外了。可今天都过三天了,小田都是每天晚上在微信里给小静送来温馨的问候,接着就说:“早点休息吧,晚安!”然后就下线了。电话联系吧,小田也总是说工作手头忙,有空再联系,像是生怕多说了一句话。小静心里很是纳闷,难道是小田在外另有新欢了,没空跟自己聊天了吗?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觉得自己过于敏感,想太多了。她回想着:小田跟自己同在一个单位,他人品纯正善良,总是热心快肠地帮助同事。有一次,这个寒冷的北方小镇,冰封雪地的,自己上班不小心滑倒了,正在努力挣扎着爬起来时,是他突然伸来温暖的手,拉我起来,扶我上公交车,还帮我拿工作餐,送到我手上。我们单位的华大姐见他人品好,又悉心照顾我,就撮合我俩相好了。然而现在他却一反常态,怎么对我不冷不热的呢?
此时,她的身心仿佛被厚重的迷雾,氤氲笼罩着,使她不得开怀。这一枕新愁,惹得残夜月满楼,又将何处去倾诉?辗转中,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何不以陌生人的身份加他微信,探个究竟。没想到小田马上就通过她的微信好友。
对话框里小田问道:你好,你是谁呀,你认识我吗?
小静回道:我晚上孤身一人,想找个帅哥闲聊一下,可以不?
小田:你可能是找错对象了,我不是你想找的那种人,你早点休息吧。
小静:我看你这么晚了,也不休息,是不是跟我一样有什么心事呢,不如我们互相聊聊,解解闷吧。反正我们都不认识,过了今晚,仍然是陌路人,怕什么呢?
小静等着小田的回话,可半天没有信息,就忍不住又问:“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跟我一个小女子聊天吗?我现在一个人在家,找个陌生人说说话,又没有心理压力,咱们就随便聊聊吧”。
这一句“没有心理压力”,似乎降解了小田的心理防线,他心里积压着很多很想对小静说而又不敢说的话,此时一下子都涌到了嗓子眼,张口欲出。他觉得,如果在这个虚拟世界里,跟陌生人聊聊,效“落沙婆”之啼,给苦衷一个宣泄的出口,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小田终于开口了:“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深感愧对我新婚的妻子。”
小静:那你就跟她好好沟通沟通,争取互相谅解呗。”
小田:我很爱她,她是个好女孩,可我一直对她隐瞒我家庭的实情,我很想回乡看望父亲,又很怕因此会失去她。所以我就一直在欺骗她,可每天面对着纯朴善良的她,良心的谴责和不孝的自责,使我整天如同生活在阴暗的走廊里徘徊那样难受。
小静:那你就跟我说说吧,说完了,你心里也许会好受些。我作为女孩,也可以帮你参考一下,你该不该跟你妻子说,反正我们谁都不担心会失去谁的。
小田:那好吧。听我现在的爸妈说,他们夫妻结婚后,因为一直没有孩子,就去医院看医生,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围着几个人在议论着什么,过去一看,一个篮子里,装着一个周身青紫,骨瘦如柴的婴儿,旁边放着一张纸条,里面写着婴儿的出生日期,请好心人收留。妈妈说,这孩子真可怜,我们没有孩子,就把他带回家吧。这婴儿就是我,他们就成了我现在的爸妈。为了给我治病,他们省吃俭用,拼命赚钱。爸爸是农村的泥瓦匠,有一天给人做工,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妈妈就一个人承担着家庭的重担,可她辛劳过度,积劳成疾,就在我五岁的那一年,妈妈端着盆子,去池塘边洗衣服,不知咋的就倒在水里,人就没了。悲痛中的我,看到残疾的爸爸,就靠这一条竹枝似的瘦腿支撑着这个家,艰难地供我上学。年幼的我,紧攥着拳头,暗暗发誓:一定要发奋读书,来报答爸爸。终于,我考上了大学,为了交学费,爸爸就忍痛割爱,卖掉了人生最赖以生存的房子。于是,我们搬进了好心的村民借给我们的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努力拼搏,让爸爸享有幸福的晚年。我参加工作了,经朋友介绍,谈了两次对象。第一个对象,我们相处的还不错,我告诉她,我家里不富裕,农村家里有个病弱的父亲,她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就跟我来到家乡,刚到家门口,她就看见了我瘸腿的父亲,又看到破烂的房门还用木棍支撑着,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我赶快边追边喊,哪想到她甩手把车门一关,弃我而去。留下一道车子排放的青烟,傲慢地氤氲在我的周身,一股凉气顿时无情地直逼心间,我自尊的泪水藏在眶中不敢溢出,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她是瞧不起我这个穷破的家啊!爸爸见我垂头丧气地回来,一切都明白了,含着泪愧疚地对我说:“小田啊,是爸对不起你,给你丢人了,以后再也不要跟你女朋友提我这个残疾老爸了,更不要带她来看我这个家,我这个家是经不起别人看的。”我禁不住一把拥抱着爸爸说:“爸爸,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们高攀不起,我也不会踮起脚去望月亮的”。这时我突然感到,生活的磨难,爸爸已是矮小瘦弱、老态龙钟了。怜惜的泪顺着脸颊滴在了爸爸的头上。我随即帮爸爸修补好了破门,就惜别了这个家。第二次,我又谈了朋友,对方看我长得还对得住观众,就同意与我交往。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的关系有了进展,我就跟她说,我什么条件都依你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我爸爸接过来一起住。她跟我说,她爸妈要她了解一下我的家庭情况,我也觉得做人应该诚实,并且天真地认为不一定每个人都是嫌弃贫穷的。于是就按她的要求,我们一起去看我的父亲。一进家门,爸爸就热情地招呼她。她看见我爸瘸着腿,看着一张老旧的单人床,旁边横着一口以前装过炸药的箱子,大概是用来装衣物的,一把残破的椅子立在小方桌子边,小方桌上摆着一个碰掉了搪瓷的茶杯。爸爸顺手拿起破瓢在水缸里舀水倒入茶杯里,正要端到她面前,她就跟我说,她出去接个电话,转身就出门了,可我傻傻地等了半天,还不见她回来,就出门看看,我惊呆了,村边路上除了留下的一道车辙,就是寒风袭面,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强忍着根根钢针扎进心房的刺痛,抿着颤抖的嘴唇,不停地吞咽着悲伤的泪水,内心深处发出灵魂拷问:难道恋爱关系在金钱面前就是这么脆弱吗?人的尊严在财富面前就是这样一文不值?诚实与善良可以给人带来温暖和希望吗?……--我也不知站了多久,这时爸爸过来拉着我回家,心疼地责备道:“你个傻孩子,为什么又要带女朋友来我家,你就说你是孤儿,没有爸爸不行吗?是爸爸没用,又拖累你了。”一听到“没有爸爸”的话,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夺眶而出,一串一串地滴在房里的泥土地上,洇散在爸爸脚边。我压抑着悲痛说:“我本来是没有爸爸的,是你给了我爸爸,给了我家的温暖,把我养大,你这个爸爸是我的骄傲,是我人生的全部,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会与你分开。”爸爸听了又激动又气愤,一边说着“谁叫你打光棍的,赶紧给我滚,永远不要回来”,一边拿起扫帚,奋力地举向天空,却轻轻落在我身上,我顿时跪在地上哀求着爸爸:“不要赶我,不要赶我走!”爸爸一边打,还一边不停地问:“还打光棍不?还打光棍不?”我紧闭着嘴唇,死死地挺直着腰跪着一动不动,任凭爸爸这扫帚的责打,企图以皮肉的疼痛来释放心灵的刺伤。这时爸爸突然把扫帚一扔,转身离开了。我满以为爸爸是气消了,就安心地站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却见爸爸手里拿着瓶子说:“你再不滚,我就把它喝下去!”我抬眼一看,那瓶子上醒目的“骷髅头”的商标,吓得我的手蜂翅般地抖动,指着瓶子,压抑着嗓音低沉地说:“好好好,我走,我走,我现在就走……”
此时的小静早已是泪流满面,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悲伤,立马在对话框里打出“不要再说啦!你不要再说啦! ”接着就连续打出了一串串悲伤的哭脸。又随即回复道:“等你回来,我就陪你去看你爸,把他接回家!”
小田惊讶的回道:“你,你,你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翘首期待对方的回复,一秒,两秒,三秒……每一秒都恍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这无声的对话框,就像漫漫长夜的巷道那样幽深。他仿佛依稀看到妻子就在深巷的尽头向他挥手,感激的泪挂在脸颊,不肯流下,似在等待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他不禁手随心动地敲着键盘:“你就是……”
“就是那个一直被你欺骗的人……”
作者简介:
汪跃平,海口市景山学校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海南省语文学会理事和海南省《南国都市报》作文评点指导老师。有文稿散见于《中国先锋作家诗人》杂志《当代文学家》杂志《椰城》杂志《翠屏》杂志《海南日报》《黄石日报》等报刊杂志上。中篇小说《苦命的痛吻》获得《当代文学家·冰心文学奖》全国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