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粮垛上的红星吕昌学
作者:刘连成
1971年1月1日,是我初任双辽农场三大队二小队仓库保管员的第一天,也是双辽农场财务制度变革正式落地的日子。从这一天起,农工的口粮发放由大队下放到生产队,而我们二小队恰好被安排在每月的第一天领取口粮。清晨,我与生产队的大车老板贾大叔,驾着那辆由三匹骏马拉着的马车,飞驰在衙门屯通往总场的沙石路上。
寒风凛冽,却挡不住我们内心的火热。想到即将领到的口粮,身体早已暖意融融。一路顺畅,我们顺利抵达总场场部仓库。我先到财会室办理领粮手续,会计递来一张票据:“请付给三大队二小队1971年1月份半个月口粮2240公斤,其中大米224公斤、白面112公斤、玉米1920公斤。”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票据,走向大库。由于起得早,我们成了当天第一个来领粮的队伍。
接待我的是一位中等身材、体型略瘦、脸上布满麻子的中年男子。他打量着我,微笑着说:“小伙子,好年啊,刚出校门吧,叫什么名字?”
我略显局促地回答:“刘连成,去年初中毕业,18岁了。”
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吕昌学,是大库保管员,你就叫我老吕吧,以后咱们常打交道。”说着,他伸出手,我连忙回应,与他握手相识。
他先带我去玉米库,取了23条100公斤的麻袋,又取了10条50公斤的白面布袋。我按要求写下借条,他随即叫来四位工人,按数量装袋,整齐地码放在我们的马车上。临走前,他笑着叮嘱:“小伙子,大库是大秤放粮,你们是小秤分发。我每样都多给了你几斤,发粮时一定要足斤足两,让职工放心。”我满怀感激地说道:“谢谢吕叔!”他面带笑容,目送我们离开。
后来才知道,这个总把麻绳针线揣在兜里的保管员,胸腔里曾嵌过弹片。1947年四平城头的炮火里,十九岁的炮兵班长吕昌学扛着炮筒冲锋时,一颗子弹撕开了他的肚皮。野战医院的油灯下,医生从他腹腔里钳出碎弹片,也钳出了"三等乙级残废"的证明,却没钳走他眼里的光——那是1947年7月,在火线入党时,党旗映在瞳孔里的颜色。
从1950年荣军农场开始任总仓库管理员,到1990年离休,吕昌学在总场粮库守了整整四十年。这里堆着全场人的饭碗:玉米要碾成碴子,水稻要磨成大米。他细心的管理着这些粮食,不让它们发霉变质。他爱护下属,每当基层工作人员来大库领粮他都要细心帮助,体贴入微。有次我到大库领粮时有两三个麻袋磨破个洞,吕昌学掏出针线,三两下就缝得严严实实,针脚像他码的粮垛一样整齐。"粮食是命根子。"他扎最后一针时,线头在舌尖上抿了抿。
那些年,吕昌学的棉袄里总揣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谁家人口多,谁家孩子小,却从没记过自己该领的荣誉。有次场部要调他去当干部,他指着仓库里的温度计笑:"我这身子骨,离了粮食的潮气就生锈。"于是,那些本该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奖状,都变成了粮垛间的脚步声,变成了麻袋上补疤的补丁。
1989年的劳模证书送到仓库时,吕昌学正蹲在玉米堆前捡石子。阳光穿过仓库的气窗,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着碎金似的光。他把证书塞进工具袋,摸出秤砣说:"称粮食得看秤星,做人得看良心。"这话像颗饱满的麦粒,落在我的心里,发了五十多年的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