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鞭子声
文/杜旭峰
孩童的记忆,盘绕在心间,总会莫名想起。离别的时间越久,对家的依恋越浓,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是生命中最好的礼赞。漂泊的时光触动着漂泊的思念,屋里院外的岁月灵动着我们的神经,是那样的深沉、悠长。家的记忆,流淌在生命里是太多地感动,家是一座房子、也是一段温馨,更是永恒的根。追忆成长,有很多美妙的声音藏在心间,拖拉机的轰鸣声、山羊的咩叫声、小鸟的唧喳声、磨坊的电机声,都是那么的治愈。当然还有响彻半空的鞭子声,明亮、干净,追赶着拉车驮粮的牲畜,声声共鸣着乡村的生活。
农庄村户骡子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繁重的农务生产中,骡子伴随我们走过近20年的时光,牵骡拉车、拉碾磨面、耕犁播收,都离不开它。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曾因饲养不当、环境不适、气候影响等原因,家里曾痛失过几匹骡子,给家庭造成了无比严重的伤害,至此我们依然念不忘怀。
家里的第一匹骡子,是在我上小学期间买的,红棕色皮肤,中等身材、皮毛光滑、体型健壮、性子温顺,但偶尔也会使性子、耍蛮劲;但大多数情况,春播秋收都不懈怠,农务生产无比默契。除冬天以外,骡子跟庄稼汉一样忙碌,春天耕地拉粪、秋天拉粮驮草,偶尔也会拉磨碾谷。夏天相对苦力轻又有青草吃,但因天气炎热体力消耗大,夜晚很不安生,不是踢墙就是嘶嚎,务必几次起夜添草饮水才行。骡子虽体型高大,但年岁很小,心灵和小孩子一样,需要照顾和疼爱。为确保骡子久居舒适,父母商定买下村外一处废弃的房子,准备拆用房子的旧砖木给骡子盖新圈。那段时日,父亲每天独自拆房子,用平车一车车的,往家里运送砖木、青瓦,我时常跟在左右牵骡子、推平车。沙石子马路很不平整,爆胎是常有的事,我总会跑回家取气筒和工具。就这样,一边拆、一边装、一边运,半个多月的功夫,所有砖瓦、门窗均已备齐。经过一个多月热火朝天的修盖,院子南面的两间骡圈和草房终于落成,房顶一面坡,沙浆泥内墙,安上食槽、栓木、踏石,我们全家别提多高兴了。周末偶尔我会跟着父母去地里干活,小套的骡子和平车,既能坐人,又能拉农具,坐在车上,随着骡子的步幅,一上一下十分惬意。如果是满载粮食和草料的平车,那只能大套了,不但不能坐车,还得帮忙牵骡子推车子。农闲的时候,骡子都会栓在街上放风透气,我家的骡子常栓在学校门外的木桩上,每当我经过的时候,它总会仰头看我,直到我渐行渐远,它依然目不转睛。每当放学走出校门,我总会从它面前经过,即使假装不看它,它也会目送着我,期待与之回望打量,内心的温暖似亲人一般。牲畜通人性那也很自然,它定会感知,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们会回到共同的院落,耳闻共同的环境和声息。
2002年夏,我已在农场上中学。有段时间,天气异常炎热,栓在木桩上的骡子很反常,它总是不自觉缠绕木桩。经兽医检查,得知骡子突发脑炎,神经系统紊乱且无法治愈,天气燥热病情更为严重,建议尽快处理。家人痛心疾首,一边踌躇如何处理,一边帮其纳凉缓解,那些天我跟着父亲牵着骡子去村北头胡家坪废弃的土窑洞休息,环境清凉自然会舒坦一些,但想根治基本没有希望,在不舍和无奈中父亲牵着它走出村庄、越过蒙山,送进了县城的屠宰场。我们一家人,为此留下了伤心的眼泪,它从盖新圈开始,十几年间,任劳任怨、艰难困苦,耕耘了那么多的土地,却终因疾病缠身永别了土地。
次年,家里又买入一匹小黑骡,据行内人看,它牙口健壮、体型强盛,是一匹好骡驹,众邻欣赏家人欣慰,急迫领略它劳作时的风采。那段时间,父母亲十分关心小骡驹的成长,精心饲养和清理圈舍,每天牵着它在山坡上调教,从学走路、听指令,到穿套拉车,一遍一遍地练习,效果显而易见。我们对它充满希望,期待它的非凡表现。秋末,父亲去城里做工后不久,骡子突然不食不语,在村兽医的建议下,母亲牵着它去乡兽医站做检查,得知其患了典型的胃肠疾病,无法进食和消化。事发突然和紧急,母亲没来得及告知父亲便果断将其处理,之后,她因伤心过度生病数日。做工回来的父亲,只身站在空落的骡圈才恍然大悟,他刚燃起的那团雄心烈火又被这场变故彻底浇灭了。
从那以后,因为骡子的事情,父母突然迷信起了神神鬼鬼,大都无济于事。转年初,母亲因一场意外悄然离去。家庭的变故接踵而至,对家人而言,那真是非常严重的考量,我感觉天塌了一般,往后的路真不知该怎么走。同年底,在家人的鼓励和支持下,我光荣入伍了。姐姐在外打工,妹妹在邻村上学,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又空落。对农务生产情有独钟的父亲很不甘心,转年春,他又买回一匹新骡子,这匹骡子我没有印象。听父亲讲,那是一匹大红螺,体型高大魁梧,很受人喜欢。但好景不长,大约是2006年9月的一天,我收到姐姐的短信:“咱家骡子生病,现已处理掉了”,繁忙的工作令我有苦难言,心里带着这份悲伤更加无奈至极。离家近两年的我,何尝不思念父亲和家人,直到深夜11点,才放下手头的工作,连忙给父亲拨去电话,听筒里是他那落寞悲凉的声音,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慰了几句,草草挂断了电话。残酷的现实让我悲痛欲绝,深感向前的路无比艰难,几度失眠的我,爬在床头无心地翻看着那本军旅名著《狼牙》,一边沉思苦读一边踌躇念想,凌晨两点才昏昏入睡。
同年底,我如愿选取为士官,一点微弱的曙光正渐渐照进家庭,第一次探亲恰逢母亲三周年,父亲的愁云正慢慢舒展,但他还总是念叨母亲,以及陪伴我们劳作的三匹骡子,我们劝阻他不必伤心,向前看一切都会好的。时光飞逝,20多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和故乡,都发生了剧烈和深刻的变化。现如今,农村已经不见骡子踪影,但我们内心依然有挥之不去的记忆和心伤。想当初,那一幕幕“袖内拉手”的议价场景,我还历历在目,一米高的我,仰望着父辈们谈论骡马,不时鉴别蹄子、腰腿和牙口,不时耍心眼使眼色,看得我迷醉又兴奋。
骡马生意,那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也是一场较量,商场如战场,要脑子够使、心眼够狠、力气够用,性子够活。试想人生何尝不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到处是人性的较量、思想的角逐。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万马奔腾的战场,俊杰秀美的将领,行行业业的追梦人,不都是在与时代较量、与土地比拼吗?一段经历,影响一段童年,触痛一种思绪,改变一种人生。
时光的梦幻里,岁月的留声中,耳畔还是会响起那一段段清脆地鞭子声,它是生命中最为美妙的乐章。一鞭鞭打在骡子身上,也打在我们心里,奋蹄仰头间我定会铭记伤痛勇往直前。流逝的声音里,是那回不去的光阴和梦境,但留下来的是我们的念想和岁月的忧伤。
作者简介:
杜旭峰,山西昔阳人,中共党员,作品散见于部分文集和网络平台。数篇作品荣获全国和省级文学奖项,《无声的世界》荣获朱自清《背影》创作100周年父爱主题纪实散文征文“入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