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些费解的是,很多人甚至一些大家都有孔子迂阔的言论,乃至于不少不读《论语》、不熟孔子的时人真的以为孔子是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老夫子,特别是很多地方树立的孔子塑像,都是一个仁爱大义的圣人形象,圣人自是高山般仰视才见,大海般深不可测。从学问上、思想上看,确实如此,但以形貌论之,在我的印象中,总觉得孔子修长挺拔、玉树临风,脸上荡漾着和蔼微笑,眉宇间隐藏着无穷智慧,话锋中夹带着风趣幽默,神情里透露出坚毅磊落。倘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他比嵇康还要潇洒;若在梁羽生的武林世界,他比张丹枫还要飘逸。他应该是个视野宽广的人,胸怀远大的人,思维活跃的人,性格爽朗的人,他的儒家学说不仅思想深邃、系统全面,还发散开放,有着无穷的拓展潜力,只是其中有些观点被宋明理学家作了僵化的规范、呆板的阐发,让原本活泼的儒学变成板正的理学,孔子在成圣的历史过程中,也慢慢神情严肃起来、形象神圣起来。
孔子作为一个思想家和教育家,其实有着非常灵活和可爱的一面,我认为他最大的长处不仅在于富有开天辟地的思想,更在于其有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他一生心心念念在于治国理政,周游列国无非也是想把他总结出来的一套治理家国天下的办法推广给各国公侯。他的厉害之处在于他其实没有什么执政经验,却把治国理政谈得头头是道,让后世各代执政者无不信服并广为推行。
孔子谈执政,内涵丰富全面,比执政者更有理论高度,也更有可行性和操作性。他认为执政必须加强自我修养,首先须有德,“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自身德行过硬,才能被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爱戴拥护。德行经得住考验的同时,行为也要端正靠谱,他认为“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又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执政者自身行得正立得端,别人无可挑剔,必然以你为榜样,唯你马首是瞻。但光有修养还不够,行动上更要勤勉不辍,做到“先之,劳之”“无倦”,身先士卒,勤政为民,方能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
内修于德,外化于行,这是执政者的人格修养,而治理方法也是执政者之必备才能。一次,孔子出访卫国,弟子冉有为其驾车。见卫国街市繁华,冉有感叹卫国人口众多,并顺势请教老师,一个国家人口多了以后该怎么办?孔子只回答了两个字“富之”,简洁明了却内涵丰富。冉有听了觉得高深莫测,接着问道,那富了之后又该如何呢?孔子又只回答了两个字“教之”,教而化之,提高国民政治文化素质,这就是国家发展的去向,多么精到准确!对冉有的两次启发教育,孔子只用了区区4个字,却将治理国家的秘诀阐释得淋漓尽致。
还有一次,子贡问及如何为政。孔子回答道:“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因为孔子的几句话一次性把为政之道说得很全面、很深入,不像在回答冉有问题时是逐步推进的,故冉有可以深挖其意,而子贡只能递减其意。同是问政,冉有和子贡的问题一增一减,饶有趣味,今人读了也会觉得很是新颖。子贡接着问孔子,如果三者之中,必须减去其一,应该去掉哪一个?孔子回答是“去兵”;子贡接着问如果二去其一,该是哪一个?孔子说“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也就是说,诚信比性命重要。执政者如果没有诚信,就将失去民心,也就谈不上立国了。可见在孔子心中,还是有一些东西比生命更加可贵。后来孟子索性直接说明:“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仁善也是孔子认为执政者品质中的应有之义。鲁国权臣季康子曾问孔子:“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说,你执政为什么动不动就言杀呢?你只要向善行善,老百姓自然就跟随你的步伐了,还用得着以性命相威慑吗?仁善爱民,比之威胁打杀更加具有影响力凝聚力,故孔子主张“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才是执政者应有之姿态。
孔子没有机会执政,但他对天下政治却研究得很透,仁、善、正、信、勤,富民、教民、爱民,这些执政者必备的基本素质和才能,孔子都有系统论述,他是第一个全面提出执政理论的思想家和政治家,可惜的是他的主张在春秋争霸的时代背景下,未能很好地实施,虽然他周游列国,辛苦游说,最后还是如“丧家之犬”落寞而回。后世的执政者倒是对他的治国理政思想推崇备至,但真正能做到的也是十分罕见的。也许这种理念本就是一种政治抱负,或者确切地说,只是一种执政标准,全面达标那不过是种理想状态,又有几人何代能如孔子所描绘之情状?如果以此而责孔子之迂阔,倒也有几分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