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壶口瀑布前遐思》二首
文/罗世识
一
水雾漫过来时
我正数着第几道浪被岩石劈开——
不是温柔的裂
是硬碰硬的碎
千万吨水突然矮下去
又猛地站起来
带着青铜的光泽
把天空砸出一个个透明的窟窿
脚下的石缝在抖
像谁攥着大地的脉搏
每粒沙都在喊疼
却仍死死咬住河床
任黄河的筋骨
在它们背上
碾过亿万年的褶皱
我看见上游漂来的泡沫
瞬间被扯成银丝
看见半片枯木
在漩涡里翻了个身
就不见了踪影
而更多的水
还在往这里赶
像赴一场宿命的约
把自己摔碎
再重新聚拢
带着泥沙的重量
继续向前
风裹着水雾
打湿我的睫毛
恍惚间
那些跳跃的水珠
都变成了奔跑的蹄铁
秦代的驿马从浪尖掠过
驿站的灯火
在水雾里忽明忽暗
某个戍卒的家书
曾掉进这样的漩涡
墨迹晕染处
至今还浮着
半句未写完的乡愁
又或者
这轰鸣里藏着更古的事
女娲补天的石子
正从水底浮起
被浪反复打磨成圆润的模样
共工撞断的天柱
或许就斜插在瀑布深处
不然怎会有
这样撼天动地的回响
卖枣糕的老汉坐在石阶上
烟斗里的火星
和瀑布溅起的光
在暮色里慢慢融成一片
他说这水啊
冬天会结出冰的花
像谁把银河剪碎了
铺在崖上
春天来的时候
冰碴子往下掉
叮咚声能传到十里外的窑洞
我试着把手伸进水雾
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像触到了整条河的体温
那些被阳光晒暖的浪
和被月光浸凉的浪
此刻都在我掌心里
碎成细小的星
远处的山
把影子浸在水里
像在认真地看
看自己被岁月冲刷的模样
而我站在这里
忽然觉得
每个人心里
或许都有这样一道瀑布
藏着不肯熄灭的奔涌
和碎了又拼起来的光
当最后一缕夕阳
把浪花染成金红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
正和着瀑布的节奏——
原来所有的壮阔
都从细碎开始
所有的远方
都藏在一次次摔碎又重生的路上
二
水雾先于声音漫过来
在睫毛上结出细小的盐
脚下的岩石在发抖
不是害怕——
是亿万粒沙砾在骨缝里
重复着一场持续千年的震颤
黄河在这里收窄了肩膀
把整条河的倔强
都挤进这道青铜色的喉咙
浊浪翻滚着
像被激怒的群狮
鬃毛上挂着黄土的痂
每一次扑向岩壁
都撞碎成漫天碎金
又在下一秒
重新凝聚成咆哮的洪流
我看见水底的石头
被磨成时光的形状
圆的,扁的,带着漩涡的指纹
它们沉默着
把疼痛变成身体上光滑的年轮
而浪花不管这些
只管把雷声灌进每道裂缝
让沉睡的往事
都跟着一起轰鸣
风裹着水汽扑过来时
我忽然读懂那些飞溅的白
是上游未化的雪
是草原滴落的雨
是黄土高原裂开的伤口里
渗出的透明的血
它们从巴颜喀拉山出发
绕过戈壁
穿过峡谷
把一路的泥沙、月光、星子
都揉进这奔腾的脉搏
有人在拍照
镜头里瀑布正把彩虹别在衣襟上
有人张开双臂
想抱住这股穿胸而过的力量
而我盯着岩壁上的绿苔
它们在水雾里疯长
像给坚硬的石头
系上柔软的绿丝带
在轰鸣的缝隙里
悄悄开出米粒大的花
听见马帮的铃铛
从水雾深处飘来
听见羊皮筏子
在浪尖上喊出的号子
听见古渡口的纤绳
勒进肩膀的声响
那些被河水带走的朝代
那些沉在河底的陶罐
那些在岸边插过的旗帜
此刻都在浪花里
一闪,又一闪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时
瀑布像匹燃烧的绸缎
每粒水珠都裹着光
落在我伸出的手上
凉带着点土腥味
像大地的眼泪
又像它滚烫的吻
离开时回头望
看见自己的影子
正被浪花反复打碎
又重新拼凑
忽然明白
我们都是被生活磨洗的石头
在各自的河道里带着伤向前发出属于自己的
哪怕微弱的轰鸣
作者简介: 罗世识 广西百色人,壮族,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参战退伍军人,立功受过嘉奖。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政协委员,在《右江日报》深圳杂志《伶仃洋》《广西教育》等地市级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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