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麦儿黄(散文)
作者:王发国
刚入初伏,日头便成了悬在头顶的火球,把地面烤得发烫。空气里浮动着灼人的热浪,连穿堂风都带着焦渴的温度。这时节,家乡的麦豆正赶着趟儿变色,从深绿褪成浅黄,再由浅黄染成金箔般的亮色,沉甸甸地弯了腰。风过时,千亩麦田翻涌着金色浪涛,穗尖的芒刺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在炫耀即将到手的丰收。
庄户人早把闲散收进了柜底。檐下晒着新缝的麻袋,墙角堆着检修好的木锨,连烟囱里的炊烟都比往常升起得更早。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心早被村口那片金黄拽了回来,攥着皱巴巴的车票挤上归乡的客车——家里的麦熟了,爹娘的腰该又疼了,娃念叨的新书包还没买呢。留守的老人牵着孙辈站在老槐树下,眯眼望着客车驶来的方向,浑浊的眼里盛着盼头,孙儿的小手攥着皱成一团的糖纸,数着爹娘回家的日子。
家乡的夏收,从来是和老天爷抢时间。老辈人常说"大暑小暑,泡死老鼠",一进这节气,云就变得没了规矩,前半晌还晴空万里,后半晌就可能泼下瓢泼大雨。田埂上的稻草人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庄户人盯着天边的云,手里的活计不敢停——熟透的麦子经不住雨泡,一旦发芽,一年的辛苦就成了泡影。
恍惚间总想起儿时的夏收。那时的镰刀磨得再快,也割不完漫山遍野的麦浪。天不亮就被娘的唤声叫醒,摸黑往田里走,露水打湿裤脚,冰凉凉地贴在皮肤上。割麦的镰刀把磨得手心起泡,捆麦的草绳勒得肩膀生疼,傍晚收工时,汗水浸透的粗布褂子能拧出水来。最怕遇上连阴雨,眼睁睁看着麦垛里冒出嫩黄的芽,爹娘蹲在屋檐下叹气,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满脸的愁苦。
如今再看田里,轰隆隆的收割机成了主角。铁家伙喘着粗气在麦浪里穿梭,锋利的割台像快刀斩乱麻,转眼就把一片麦子吞进去,再吐出金灿灿的麦粒。农妇们提着镰刀在田埂边遛弯似的,只捡些机器漏下的麦穗,指尖捏着饱满的颗粒,嘴里念叨着"可不能糟践粮食"。收割机的储粮箱满了,司机按声喇叭,拉粮的三轮车就"突突"地凑过来,麦粒顺着出粮口泻下来,在车厢里堆成小山,溅起的麦糠粘在人们笑纹里,像撒了层金粉。
几百亩地的麦子,几天就收得干干净净。田埂上的野草还没来得及长高,曾经的麦浪已变成晾晒场上的金色海洋。这要是搁在从前,全村人起早贪黑忙上一个月,手掌磨出血泡,脊梁晒脱皮,也未必能收完。
麦收的尘土还没落定,年轻人又开始收拾行囊。灶台上温着娘煮的鸡蛋,娃攥着新买的玩具车舍不得撒手,车窗外,爹娘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两株守在村口的老槐树。车轮碾过新麦铺就的路,带着麦香奔向远方——那里有他们的另一片田野,正等着用汗水浇灌出更实在的日子。
又是一年麦儿黄。晾晒场上的麦粒在阳光下裂着嘴笑,家家户户的粮仓都鼓了起来。这金黄,是农人种下去的春寒料峭,是伏天里晒黑的脊梁,是镰刀磨钝又磨亮的轮回,更是藏在每粒麦子里的念想——关于温饱,关于团圆,关于日子越过越敞亮的盼头。

作者简介:王发国,甘肃古浪县人,县作协会员,网名宁静致远,农民。早年曾有新闻作品在省市级报刊和省人民广播电台刊登播出。近年有文学作品在《古浪文史》、《西凉文学》、《速读》杂志、《武威日报》天马副刊、《古浪文苑》、《古浪童谣》、《浪花》文集收编刊发,意在墨迹中寻求快乐,耕耘中畅叙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