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 炕
文/淡乃智
历史的冬天,好像今年冷得有点过。太阳的温度,过早的被寒流深度冷却。怕冷的我,虽然呆在有暖气的房子,但却并没有感到久违的温暖,那种浸透在骨髓里的暖意,莫过于儿时的热炕了。彼时,家乡那简陋的土炕,以及在热炕上所感受的那些温暖,真是能给人带来几多的温馨、享受与至爱。
位于西安西南边缘的周至竹峪二道塬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热炕。炕虽然看起来蠢笨,不雅致。但它却方正、和谐,无时不刻地温暖着一辈辈的家乡人。尤为冬闲的农人,往往都寄托在这满间的大土炕上。家人凑聚,那暖炕的感觉,大概是最幸福的事了!
人就这么怪,在时空的隧道里,总喜欢向后转,回望走过的冬日,叹息那寒风凛冽的情节。失其意矣!从宝鸡山口方向过来的西北风,也不知它腾空有多高?反正走到旷野平畴,较为宽厚柔和。而路过我老家的塬上,故有负向心态,越发用力。来无影,去无踪,呼啸声是强对流的大气在空中震动……
提起引炕,仿佛回到了童年,丰润着我儿时生活的印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冬季,实在是冷啊!一冬几场雪,积雪时久不化,房檐上的冰凌嘴结有半尺长。那时的农村,家家贫穷,低矮的房子四处透风,家里缺铺少盖,睡觉溜光席,唯有引炕取暖,抵御严寒。迷恋矣!
那年月,在我还没有跳出农门的冬日黄昏,我母亲常叫我引炕,说我炕引的好,能热天亮。殊不知,我怕引炕。如是,又最怕引炕时的风搅和。如果我不答应,妈妈有时说:“我看你是个铁匠铺的料一一挨打的货”;有时说:“引炕,你就离远点,黑了就甭上炕”;有时说:“不引炕,黑了你就甭吃饭,站到外面喝西北风去”……然是说也,厚冰无裂纹,短日有冷光,漫漫长夜,夜夜漫长。引炕,妈是信赖,我是无奈。在有情绪的脸上,写满了消极。惘然的我眼睛总是眨巴眨巴的,荒唐的嘴唇总是嘟嘟囔囔着。无奈之下,多是顺从,行其所服。然其,每次引炕时,都曾经测试着成功,都沉侵在信心的自我实现中,都构成努力的伏笔。
我家老屋的烧炕,在房子后檐的一侧角上,一头靠山墙,一头对锅头,炕门在后檐墙外,正对炕的腹部。炕道,灶门,烟囱相通。引炕时,缩着脖子,绻着身子,前后院腿颠腾个不停。两手捂住耳朵,或别裤兜,或抓暖裤腰两侧,或手对插袖筒。开门的刹那间,要有思想准备,憋着一口气,铆足劲头。先跑前院,提上粪笼,到柴垛子扯把麦草,揽衣子,抱柴禾。再跑到后院,打开炕门,先煨衣子,用炕耙推进去摊平,再把玉米杆或柴草顺身塞进去。给炕眼门里掇柴,传递着炕灶文化,蕴含着生活的智慧与认知。
点火时,我从窑窝里取出火柴。右手捏紧火柴把,左手掐着火柴盒,将火柴磷头在盒两侧的黑砂皮上一划,或闪电式的猛地一擦,便产生了火苗。作为火柴头,它的使命就是点燃;作为火柴盒,脸上却写满了无奈。二者的结合,魔幻得让人来不及思考。就是这朵朵火苗,点亮了我成长的岁月。
引炕时,就怕那些冰冷刺骨的风,有时还号叫着不时地钻进我家后院,扑向炕门,裹挟着灰尘和浓烟,卷成旋窝,偶尔渣渣迷住了我的眼睛。知乎?懊恼也!实不得己。在五官的通道里,我呲着牙,咧着嘴;用手背揉揉眼睛;吸溜着鼻涕;在泛红的脸颊上,饱蚀辣泪。我知道,在这凋严的季节里,我不应该去弹嫌风和烟,更不应该去数落它们的罪状。
引着的炕洞里,憋屈的烟火扭捏着总想露头钻出炕门,氤氲的烟火不时地被风抽打着耳光。我动作简麻,双手紧握巴蕉扇把,或疙蹴,或撅着屁股,向炕门里不停的用力扇。等火着旺后,再换个炕门扇。就这样在两个炕眼门的交替中,“煽风点火”。约摸着炕洞里的柴火着个七八成,再煨进些土衣子,把火压住,最后堵上炕门。煨炕,传递着火的正能量,蔓延着生灵,挥发出热情,是生存哲学的映现。
罢了,火穴通深幽,满炕热乎乎。在引炕的底色里,带有几分苛刻,肃穆地审视着人生态度,折射着儿媳妇孝敬公婆的口碑,鉴定着一个媳妇勤与懒、乖与尖、孝不孝顺的标准与尺度。以是,引炕承载着人性的光辉,蕴存着农村人的勤劳与朴实,超越了简单意义上的评判与褒贬。如今的农村,有了翻天覆地变化。党和国家的富民政策、安居工程,家家脱贫致富,盖起了小洋楼。电褥子、空调、暖气、煤火炉等,基本上取代了靠烧炕取暖。
在蜷缩的回忆里,过往和岁月都重叠。此语诚然,晃晃悠悠,我们就老了;碎碎念念,不由得眼眶就湿了。引炕,一半是对岁月的怀念,一半是世事沧桑。也许记忆终将随着岁月的风霜而消散,而那些在生命中留下的烙印,最终都不会被遗忘。倾听当年引炕时发出的声响,在那声响冒出的浓烟里,掺杂着母土的香味。这味道,总让人闻不够,忘不了,西北风也刮不走。那味道、那声响,似乎渗透寸心,沾濡耳膜,在我生命的血液里,永远在荡漾。故乡,有太多的不一样。引炕,温暖填满了我的心房!(2022年12月22日)
作者简介:淡乃智,陕西周至人。小学教师出身。当兵27年,从事地炮军事专业,曾进3个军事院校学习,荣立三等功4次,正团转业西安工商双生分局,负责工商理论研究,调研员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