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老 姑 父
文/穆孟田
在岁月的长河里,老姑父李永才的点点滴滴,就像天上的那些亮闪闪的星星,一颗一颗嵌在我记忆里,咋看都那么清楚、那么暖。每次回头想想,心里都堵得满满的,全是化不开的惦记和念想。
老姑父1922年生于梨树县小宽镇梨花屯,那片浸着烟火气与乡土情的土地,承载了他一生的喜怒哀乐,也记下了我和他之间无数珍贵而温暖的故事。1993年,病魔将他困在梨花屯自家那间熟悉的屋子里,最终带他离开了。可他留下的爱与温暖,像一捧永不熄灭的火种,在我心底烧着,从未黯淡。
那年我正忙着盖砖瓦房,沙子是必需品,可买沙子要花不少钱。老姑父知道了,没多说什么,默默记在了心里。我全然不知情时,他已安排四表弟开车、五表弟跟车,前前后后给我拉来了13车沙子。看着那堆得像小山似的沙子,我又惊又喜,更多的是涌上来的感动——在那个年代,这13车沙子里,藏着老姑父多少沉甸甸的心意啊。他总这样,悄悄为我付出,从不求啥回报。
而冬日里的温暖,更是老姑父刻在我记忆里的印记。每年天刚冷透,他就惦记着我过冬的柴火够不够。那时没有机动车,他便赶着自家的马车,急匆匆地往我妹妹家去,装满满一车稻草回来,说是“这草烧起来暖,老侄子用着踏实”。马车碾过冻土的吱呀声,他吆喝牲口的沙哑声,还有稻草卸车时簌簌落下的细碎草屑,如今想起来,都带着一股烟火气的暖意。
后来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如从前,再难赶动马车,可那份惦记半点没减。到了冬天,他还是早早盘算着,拉上四表弟:“去,给你哥拉点烧柴,多装些耐烧的。”装车时,他站在车下,指挥着表弟码得整齐些、紧实些,时不时扶着车帮叮嘱:“路上慢点开,别颠洒了,你哥等着用呢。”那身影明明已经佝偻,声音却依旧有力,仿佛只要他在,我就永远不用担心寒冬的冷。
老姑父病着的日子,于我是既揪心又温暖的时光,一想起来,眼眶就忍不住发热。那时亲戚朋友都惦记着他,常结伴去医院或家里看他。病房里、屋子里总有人来来回回,大家带着关切的问候、滋补的营养品,围在他身边,盼着他能好起来。
也是在他病重的这段时间,我本要去长春参加自学考试。那是我费了好几个月熬夜啃书才等来的机会,笔记记得密密麻麻,重点背了一遍又一遍。可老姑看我两头牵挂,轻声跟我说:“家里要是能脱开身,就多陪陪你姑父吧,他心里最念着你。”话音刚落,我心里就有了主意——考试可以再考,可老姑父盼着我陪伴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哪怕之前的付出全白费了,我也不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离开。我跟老姑说:“考啥试啊,姑父这儿更重要。”说罢,便转身坐到老姑父床边,握住他微凉的手,告诉他:“姑父,我不考试了,就在这儿陪你。”他眼里瞬间泛起光,虚弱地笑了,那笑容里的欣慰,比任何考试成绩都让我踏实。
可不管谁来了,坐一会儿,老姑父总会强撑着精神,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摆摆手说:“你们都忙去吧,别在这儿耽误工夫,我这儿挺好的,回去歇着吧。”唯独对我,他眼里满是不舍,那目光像根无形的线,牢牢牵着我,让我迈不开脚。
每次有人拉着我要跟大家一起走,老姑父总会赶紧伸出消瘦却依旧温暖的手,紧紧拉住我的衣角,声音虚弱却坚定:“老侄子,再多陪我一会儿,别走那么早。”我看着他眼里的期盼,心里一酸,哪忍心拒绝?立刻又坐了下来。
有一回,我和表姐夫、表弟、老妹夫同去看他。刚坐一会儿,他就把其他人撵走了,单单留下我。我望着他因病痛憔悴的脸,连连点头。到了晚上,他竟舍不得我走,留我在那儿过夜。
夜里,我守在他床边,屋里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我们身上。老姑父半坐着,我就靠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讲工作上的事,说有趣的同事、遇到的小难题,他听得认真,时而皱眉为我担忧,时而笑起来夸我做得好。他也会说起往昔,讲年轻时的日子,那些艰苦却燃着奋斗劲儿的岁月,从他嘴里出来,像一幅鲜活的画在我眼前铺开。
我怕他累着,想让他早点歇着,可他总摆摆手:“不困,再听你说会儿。”我知道,病痛早让他身子乏透了,可他心里,是多盼着我能多陪他一会儿,多听他说说话啊。而我能守在他身边,也觉得踏实,仿佛这样就能替他挡掉一些病痛的阴霾。
老姑父一辈子为人忠厚老实,在邻里间是主持正义的主心骨。家族里谁家有矛盾,只要他出面说几句公道话,事儿准能平息。在家里,他持家勤俭,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用言行教我们怎么好好过日子。对亲戚朋友,他总揣着热乎的心,谁家有难处,他第一个伸手帮忙,尽心尽力,从不图回报。
我更是真切地感受到他对我的疼爱,独一无二,毫无保留。刚参加工作时,我在他家西屋住过一阵,他把我当成了心尖上的人。家里但凡有好吃的,他总先想着我,小心翼翼留着——哪怕是一小块糕点、几个自家树上结的果子,都放在显眼处,等我下班回来,笑着招呼我:“快吃,给你留的。”那眼神里的慈爱,像春日的太阳,暖到了我骨头里。
如今老姑父走了好些年,可那些和他在一起的画面,总像电影似的在我脑子里回放。一想起他病中紧紧拉着我、满眼不舍的模样,想起那13车浸着深情的沙子,想起冬日里他赶车或指挥装柴的身影,想起我放弃考试留在他身边时,他眼里那抹亮起来的光,心就像被一只手揪着,疼得厉害。老姑父啊,您对我的眷恋,这份深不见底的疼爱,我会记一辈子。它们会变成我往前走的力量,暖着我走过这长长的人生路。真的好想您,愿您在那边,再没病痛,永远安安稳稳,乐乐呵呵的。
2024年11月于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