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翅膀》
文/艺鸣
四十度的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世界罩在滚烫的光晕里。加油站的水泥地面蒸腾着热气,我刚加完油,正准备摇上车窗逃离这炙烤,眼角却瞥见洗车棚下的异常 ,一只鸽子蹲在一辆刚洗净的车轮前,羽毛被热浪蒸得打了蔫,像枚被遗忘的灰纽扣,在即将启动的车轮前纹丝不动。这灰扑扑的生灵,本是衔着橄榄枝的信使,此刻却在高温与车流间蜷缩成脆弱的标点。
“停车!”喊声脱口而出时,我的心跳比引擎的轰鸣更急。车轮碾下的前一秒,刹车声划破闷热,那团灰色的小生命总算留在了光影里。洗车工说它许是渴极了,才敢在车流里铤而走险。我托起它时,能感觉到爪下的滚烫,还有翅膀微微的颤抖,像一片被晒得发脆的叶子。这双本该丈量天空的翅膀,此刻竟抖得握不住一丝风,倒让我想起那些被硝烟熏过的羽翼,总在绝境里藏着对安宁的执念。
把它放进车里时,小家伙在副驾脚垫上缩成一团。刚发动汽车,它忽然扑棱着翅膀往座椅后钻,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道白色的痕迹已落在后座垫上。想来是刚才的惊魂一刻还没消散,密闭的车厢、陌生的震动、突然改变的环境,都成了压在它心头的恐惧,才会在慌乱中失了分寸。我放缓车速,从后视镜里看它歪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神里还沾着未褪的惊惶。
带回家的鸟笼成了它临时的港湾。清水倒进浅碟的瞬间,它啄水的动作急得溅起水花,米粒落在食槽里,很快被啄得干干净净。第二天清晨,我把它带到楼下草地,笼门打开的刹那,它先是迟疑地探探脚,随即扑棱棱跑到树荫下,围着树干蹦跳,仿佛在丈量重获自由的尺度。我想把它放回笼中时,它却灵活地躲闪,像在和我玩一场温柔的捉迷藏。直到我把水碗放在它面前,它才肯停下,低头饮水时竟孩子气地把头扎进水里,再扬起脖子甩落水珠,颈间的羽毛都湿成了深灰色。那鲜活的模样,倒像把“和平”二字浸了水,在晨光里洇出湿润的暖意。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它已经不需要笼子了。和平从不是被圈养的温顺,而是能自由舒展的翅膀。
把它放在小路中央时,晨光正透过树叶织成金网。它先是歪头看了看我,又蹦跳着啄了啄路边的草籽,忽然,一只棕红色的泰迪犬兴冲冲地奔来。就在犬吠响起的瞬间,那对灰扑扑的翅膀猛地展开,像两把骤然撑开的伞,带着它腾空而起。翅尖划过空气的声音,竟像极了鸽哨掠过晴空的清越,那是属于和平的韵律——不是静止的安稳,是历经波折后依然能向上的力量。
我站在原地,看着它掠过树梢,翅膀划破晨雾,渐渐融进远处的绿林。暑气依旧蒸腾,但心里却像被那阵翅膀带起的风拂过,凉丝丝的。这只在四十度高温里挣扎过的鸽子,终究借着一阵意外的奔跑,找回了属于天空的节奏。它飞过的轨迹,多像人类追寻和平的路:总要穿过焦灼的困境,越过突如其来的惊扰,才能让那抹灰色的身影,真正成为天空的一部分。
或许它会记得加油站的惊险,记得车厢里的慌乱,记得草地上的水珠,记得某个清晨里,有人为它停顿的脚步。而我会记得,这个夏天,曾亲手托举过一对象征和平的翅膀。它们教会我,所谓和平,从来不是永远无风无浪,而是在每一次危难里,都有人愿意喊出那声“停车”;在每一次困顿后,都有生命能重新飞向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