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大喜奔‖《种金子的人》首印三万册隆重推出(上)
陈玉福

2012年春节,有人把两吨多黄金种进了巴丹吉林沙漠西缘的戈壁荒漠。这一举动震惊了整个金塔县,人们把它当作一个笑话。12年后的今天,笑话成了神话。五十多万亩林地在荒漠里拔地而起,18万亩经济林硕果累累。2023年下半年实现首次开门红,产值达到了2000多万元;2024年年底,营收翻了四番高达8000多万元。种在沙漠里的金子终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
一
两吨黄金是多少?请原谅贫穷限制了的想象吧,普通如我也无法描摹其形状,但看过那部搞笑电影《西虹市首富》的话,应该会有一个大致的概念,换算成人民币堆码起来足够使人一眼癫狂。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巨额财富,是许许多多人的终极梦想!我们想象不出两吨黄金是什么模样,但不妨碍臆想坐拥数亿身家的人生有多精彩,那必然是一种完全可以安心躺平,从此尽享世间豪奢的绚烂无比的美妙感觉。然而,我所见到的亿万富翁却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他趴在沙窝里用手扒拉植物,接过工人手里的铁锹熟练开挖沙土,西北风里凌乱的头发和微红的双颊,以及那一身厚而笨重的旧迷彩大衣,都和亿万富翁应该有的形象严重不对等,倒是和治沙基地里那些普通职工没什么区别。
他叫胡兵,一个拿黄金当作种子播撒进荒漠的植绿人,要让荒漠成为金矿的梦想家,还是主动向沙漠进军的探险者,和沙产业开发的求知者,更是别人眼里拿黄金当黄沙却把沙子当金子的傻子、疯子。2012年,胡兵正式转战荒漠奏响了治沙造林的序曲。彼时,他的矿业公司如日中天,丰厚的个人财富让他在人生赛道上遥遥领先,是金矿工作的几十个职工的衣食父母,也是无数人羡慕而无法企及的存在。老家村子里的人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胡兵挣下了几辈子人都花不完的金山,言语里不免为穷困的村庄走出去了这样有出息的年轻人感到骄傲,同时又对祖辈生长于此不舍得远离却难以改变现状的村庄命运担忧不已,对开门迎风、睁眼见沙的恶劣环境心酸无奈。
要是沙漠里也能挖出金子该有多好啊!那样就可以去城市里买房安家,远离风沙的危害,闲了看看绿树红花、蓝天清波,那才是好日子嘛!地处巴丹吉林沙漠西缘,在风沙淫威里苦苦求生的人们对绿水青山的希冀比任何人都强烈,却苦于没有出路,以至于让他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被迫留守。走不出,离不开,爱不起来,恨不下去,即使风沙遮望满目荒凉,依然祖辈坚守,只是因为这里有自己的根啊!但凡还能活下去没有谁愿意背井离乡,最大的艳羡也只是梦想自己也能像胡兵一样有钱,有机会去享受鲜花围绕、绿意盎然的清爽和富足生活。如果这样的奢望在家门口就能实现,那当然最好不过了,两全其美才是人间圆满。过去很长很长时间里,留守村庄的人们都眼望黄沙做着这样的白日梦。
谈起村庄和过往,胡兵总有讲不完的故事,一改他话不多说的寡言内敛,眉眼间有着感染力满满的神采飞扬。他出生的地方叫芨芨村,取名很随意,漫不经心的后面饱含人们对绿色的向往,芨芨的点缀能让千里荒漠看起来不那么荒凉,它顽强生长坚韧劲拔也总能给人以鼓舞。古老年代里,芨芨不但是荒漠戈壁的最主要植物,还为沙区人民的农具打造提供着支撑作用,芨芨扫帚、芨芨笸箩、芨芨炕席……更早时候,还能编制芨芨草鞋。因此来看,村庄以它命名当真源远流长,倒也充满了生机,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了一代又一代。

每个人的记忆里家乡都是不可替代独一无二的,无关贫穷还是清苦。胡兵也不例外。儿时步行去上学要穿越泥沼地,夏天弄湿了裤管和鞋子都不要紧,走到学校基本就干了,一到冬天那才难熬,沼泽浮皮冻上了一层冰壳子,下面却依旧稀溏,你永远不知道走到哪一步会突然踩破浮冰陷进泥地里,然后拖着两腿冰寒走去学校。整个一天双腿在梆硬的裤管里瑟瑟颤抖,直到晚上回家才能脱下来用火炉烘烤,第二天穿了继续上学。人们把求学之路比喻为逆水行舟,原本向学求知就够吃力了,还要额外附加一条泥泞小道来磨砺,这学便上得委实痛苦。已经记不起第多少次从泥沼中扒拉找寻陷落的鞋子了。小伙伴们都懒得诅咒,也没心情相互取笑,只管抖落鞋子里的泥水脏污趿拉了往前走。脚踩冰凉呲牙咧嘴,望着灰蒙蒙的沼泽地,胡兵向沼泽恶狠狠宣示:“等我长大有钱了,一定把你们都治了。”小伙伴听见笑他白日做梦,偌大的沼泽地怎么治的了?胡兵手指泥淖虚画了一条线,雄心万丈地说他要修一条路,横跨沼泽直通村里。童言无忌,别人笑过一场也就罢了,可胡兵认了死理,男子娃娃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就得想办法让它变成现实,这条路他修定了。不为别的,只为干干净净回家,不必每天跟个泥猴子似的跑来跑去。
芨芨村的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前有黑河流经沉积下来的沼泽地限制出行,背倚巴丹吉林沙漠西边缘无路可逃,每年一到冬春交替时节,地面化冻的同时风沙又开始展露淫威,天地相连浑黄不辨,仿佛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盘古开天前的混沌世界,没有希望也没有生机。风沙模糊了村庄,模糊了人的颜容,那时候的人们脸色都是沙土的颜色,大人们眼神呆板满面风尘,永远都是一副沧桑疲惫的模样,奔波不停最后也只是一场又一场的无用功。黑河偶尔眷顾给予的那一点点滋养,总在沙魔的狂啸怒吼下化为乌有,庄稼地生出的欣然翠色,在沙尘席卷后片叶不存。要生活就必须补种补栽,而多出的开支对于贫苦的农人无疑是雪上加霜。可又能怎么办呢?芨芨村,包括周边很多指望黑河延续生息的村庄,在生态恶性循环里苦苦挣扎,年复一年。巴丹吉林沙漠却丝毫没有心软,从未停顿过残暴扩张的脚步。
从学校回来,脚下是泥水淋漓,头顶黄土漫卷,夹在沙漠和沼泽之间步履维艰,扑闪着被风沙染成灰白睫毛的眼睛,胡兵对屋外依旧怒号的沙尘暴高喊:“等我长大了把沙漠种满树,看你还怎么作恶!”父亲拿了掸子来给他扫尘,闻言摇头苦笑:“你这娃娃又在说胡话呢,修路种树哪一样不要钱呢?”胡兵愕住,家徒四壁的人有什么资格提钱?有什么本钱向沙漠宣战?家乡啊家乡,贫瘠如此,绝望如此,要我如何说爱你?胡兵不止一次遥望山顶古老的墩堡满心悲凉。大汉朝遗留下来的千年烽燧,抵挡得了兵戈铁马,却阻挡不住风沙侵袭。当年满腔热血的人怀揣“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回”的雄心壮志开拓了这片河山,留下不朽传说。狼烟远去,和平年代人们的坚守却如此苍白无力,家园已然岌岌可危。胡兵不甘心,他牢牢记着自己说过的豪言壮语,要修路,要种树,要赚钱。幼年时想修路,是为了回家好走,少年时的梦想则是把沙漠种满树,让芨芨村摆脱风沙,摆脱穷困。
那年胡兵才17岁,就早早倒腾起了小买卖。因为父亲说过,修路得有钱,种树得有钱,想要过好日子还得有钱。赚钱就成了少年心头的执念。彼时,一场席卷神州的经济观念大变革,已经如火如荼搞了十来个年头,偏远如河西走廊的沙乡人民也开始蠢蠢欲动。胡兵心思活泛,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推上两轮小推车出摊营业了。那个时候露天大电影在农村还是主流,每到农闲都有放映员下乡来播放影片,在各个村庄间循环播映。胡兵就跟随放映员的足迹一路赶去卖货,没钱置办货物,他就翻出家里留了准备开春当种子的葵花子自己动手炒熟了拿去卖,捎带上从路边野生的沙枣树上摘来的沙枣蒸软了一块儿出售。上世纪八十年代,巨大的贫富差距还没显现,庄户人家之间基本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富裕,但一年到底才看几场电影,人们大都舍得稍稍奢侈一把,拿出几张毛票来买点瓜籽,充当看电影的零食。
讲到这里,胡兵比划着容器的大小笑谈,一个类似于今天我们去夜市喝啤酒的二两小杯作为量具,一杯两毛钱,如果去的村庄足够大,人流量好的时候,一晚上他能卖出几斤瓜籽,总收入能有10块钱以上那绝对就是一笔巨款。卖了一个冬天的瓜籽,胡兵卖出了新觉悟,农村看电影受时间局限,到了农忙各回各家埋首田地,人们兜里是空的,赚不了几个钱。听说城里的电影院天天都放电影,天天都有人买票去看。城里人都能花钱看电影,肯定也买得起零嘴儿,要是能去城里卖瓜籽就不用发愁开春没生意了。这么一想他顿时就按捺不住了,满怀信心地进城去考察。

平生第一次坐公交,第一次进城,少年兴奋而忐忑,看车尾卷起的滚滚尘土都觉得没平时那么讨人厌。许是贪恋这种坐上汽车进城的美妙感觉,又或者是少年羞于启齿的原因,公交车行驶到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看到外面的繁盛热闹,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塔县城。胡兵问都没问一声售票员是否到站就下了车,迷醉于“城市”繁华流连忘返,直到回村后还拿这事作为炫耀,向村里人讲述所见所闻。自然,村里不乏有去过县城的大人,听胡兵在那儿吹牛便当面指出他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县城,而是途经的一个叫“大庄子”的集镇,今天正好赶上了人家赶集所以格外热闹,乡镇赶集哪里比得上县城商铺林立楼宇栉比。闹了个大乌龙,少年脸上挂不住,心里却更坚定了进城的想法,计划着哪天再去一趟,捡回面子事小,他得去取生意经把自己的小买卖做成大买卖才行。
第二次进城再无差错,胡兵如愿见识到了什么是城市,什么叫城里人过的日子。这一次,并不是因他的小买卖来考察,而是报名参军初审通过后进城来做体检,同行的还有父亲,和邻村相熟的几个同龄人以及他们的父母。当兵最光荣的时代,每一个男孩子都梦想能够穿上军装保家卫国。体检做完父亲带他到餐馆吃饭,人生当中第一次“下馆子”少年眼里有盛不住的晶亮光芒。难得奢侈一次,父亲特意为他要了一碗加肉的面条,算是即将穿上绿军装的提前庆祝。吃着喷香的面条,胡兵既高兴又略感惆怅,当兵固然能够走出芨芨村,可他一个人走出去爹妈怎么办?路没修,树没种,那么多人还得继续在风沙弥漫的贫困里挣扎……一想到这些碗里的饭都不香了。少年纠结着,烦恼着,对当兵走出去突然就没了那么多的期待和喜悦。
中止纠结的事情来了,因为某些人情世故夹杂利益驱动的关系,胡兵的征兵名额被别人取而代之,他没能穿上心仪的那套绿军装。县上敲锣打鼓送行的那天,胡兵独自走进沙漠躲到嵯峨的沙山后面发了一整日的呆,期间也曾恨过怨过,伤过心,流过泪,怨恨命运不公,可擦干眼泪走出沙漠的那一刻,他已经放下心结。既然捷径行不通,那就从头再来。回首夕阳下连绵起伏的红彤彤的沙漠线,胡兵握紧了拳头,迟早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双手让你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晚霞为少年镀上绚烂的色彩,连同他的梦想,在这一刻有了具体的形状,在胡兵的脑海里勾画出山青水绿遍地葳蕤的模样。
三十五年如风而过,一片绿洲已然茁壮。当年长在心上的轮廓变成了现实,他把梦想种进荒漠里,经过十二年守护开出了花,结出了果,曾经对着沙山立誓的小小少年,如今拥有了五十多万亩造绿面积,种植了十八万亩经济林,成了专门做沙生产业的企业家。
作者简介:
陈玉福,国家一级作家,文化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九大代表,甘肃省作家协会顾问、原副主席,丝路经济带河西走廊智库研究员,河西学院河西文化翻译中心研究员,兰州文理学院驻校专家,甘肃省人民政府文史馆研究员,中国延安文艺学会副会长。
1977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出版长中短篇作品50余部,1500多万字。理论《中国精神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衡量一个时代的文艺成就最终要看作品》入选国家部委学习习近平文化思想教材;长篇小说《西凉马超》、《劳模》入围茅盾文学奖。《张掖传》、《武威传》等作品进入国家文化输出工程,被翻译为英文、阿拉伯语等文字在境外发行。
作品曾获中国年度金榜长篇小说特别推荐奖,甘肃省突出成就荣誉奖,甘肃省第四届、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敦煌文艺奖,甘肃省第十三届优秀图书奖,广东省文艺精品工程奖,中国优秀电视剧原创剧本奖,杨升庵文学奖,中国优秀电视剧原创剧本奖,中国电视剧“飞天”“金鹰”双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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