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面》雷道菊
每年一到六月六,浓郁的炒面香就开始在心底萦绕。对我来说,炒面,那是记忆深处母亲的味道。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物质并不像现在这般丰富,零食屈指可数。每到农历的六月份,母亲总会炒制一些香喷喷的炒面,那刚刚收获的新麦,磨出的面粉特别松散,带着新麦的甜香,那股脆劲儿,是做炒面最好的食材。
母亲早上5点钟起床,到闷热的厨房里去忙活,那时候没有电风扇,更别说空调了。她把准备好的面粉,倒入干净的铁锅中。烧小火,让面粉在锅中慢慢受热。炒制过程需要十足的耐心,母亲用铲子不停地轻轻翻炒,以防面粉糊底,那些因为潮气结起小白疙瘩,母亲用铲子轻轻压碎,动作娴熟而温柔。起初,面粉安静地躺在锅中,随着温度升高,细微的“沙沙”声渐渐响起,颜色也从最初的洁白,慢慢变成了淡黄色,淡淡的麦香,在厨房里渐渐地弥散开来,
而这时,母亲浅蓝色的上衣也湿透了一大半,姐姐在母亲身后,双手攥紧蒲扇卖力地扇风。如果,我和弟弟知道第二天做炒面粉,也会早早起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抱柴草,烧火,轮流给母亲扇蒲扇,也忙的不亦乐乎。母亲翻炒着炒面,宠溺看着我们说:“厨房里太热了,你们还是到厨房外面去凉快吧。等炒面炒好了,娘会喊你们的。”我和弟弟热急了,到院子里嬉戏打闹一会。
等到面粉炒至金黄,散发出浓郁的焦香时,母亲会将其盛出,放在簸箕里晾凉。晾好的炒面特别诱人,我们总会迫不及待地抓上一把,放入口中。干吃的炒面粉,口感酥脆,麦香在齿间四溢,越嚼越香。
这时候,父亲把晾好的炒面倒在箩(厨房用具)里面,轻轻摇晃,那些没炒好的小白面疙瘩,糊渣渣子便被分离出来了。然后,父亲把筛好的炒面适量放入碗中,放少许糖,边倒入开水,边用筷子快速搅拌。不一会,香甜可口的炒面糊就做好了,父亲笑着说:“孩子们炒面做好了,快来吃吧。”冲好的炒面糊,细腻顺滑,入口即化。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面,便是最实实在在的幸福,一整天都充满了活力。
母亲去世后,我们家再也没做过炒面。
现在,每到六月六,我还是会在集市或超市买一些炒面。虽然没有母亲的味道,但是小时候的场景又出现眼前,闷热的厨房,灶火舔着锅底,淡淡的麦香,母亲湿透的浅蓝色上衣,我们姐弟三个轮流给母亲扇蒲扇,一家五口人其乐融融,围坐在父亲自制的石桌子旁吃炒面。
听父亲说起关于炒面的话题,老太太吃炒面,一抹二。我好奇地问:“为什么老太太吃炒面,会一抹二呢?”弟弟大声嚷嚷着:“我知道我知道,老奶奶喂小孩子吃炒面,为了省事,抹的炒面太多了吧,小孩子吃不了,老奶奶怕浪费了,把筷子上的炒面都吃干净了,对不对。”父亲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听村东头二奶奶常这样念叨,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说不出一二来,我琢磨着吧,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起来。
炒面对于我的意义,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对过去生活的怀念,那些曾经的美好,还有早已刻进日子的味道,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远去,而是都藏匿在对家的眷恋里。

读雷道菊老师一碗《炒面》里的旧时光
雷道菊的《炒面》像一碗刚冲好的炒面糊,细腻温热里裹着绵长的滋味。那些关于六月六的记忆,不只是食物的香气,更是一个时代的生活印记,和一个家庭藏在烟火里的爱。
文中的炒面,是物质匮乏年代里的“奢侈品”。七十年代的新麦面粉,要经母亲凌晨五点的守候——在没有电扇的闷热厨房,小火慢炒到泛黄,听着面粉“沙沙”变熟的声响,还要细心压碎结块、筛去杂质。这哪里是在炒面?分明是把对家人的心意,一点点揉进了麦香里。母亲浅蓝色的湿衣、姐姐攥紧的蒲扇、“我们”抱柴烧火的忙碌,这些细节像老照片里的光斑,让“辛苦”两个字变得柔软。原来最动人的画面,从不是刻意的抒情,而是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一家人围着一口铁锅的默契。
炒面做好后的场景,更是把“幸福”具象成了可触摸的模样。父亲冲调时“边倒开水边快速搅拌”的熟练,孩子们围上来时的雀跃,石桌旁五个人分享一碗炒面糊的满足,甚至弟弟对“老太太吃炒面,一抹二”的童言解读,都藏着寻常日子的甜。那时候的幸福真简单啊,一碗香甜的炒面就能填满一整天的期待,就像母亲的目光,不用多说什么,便让人心安。
可这样的味道,终究随着母亲的离开停在了过去。后来在超市买的炒面,再精致也少了点什么——是厨房的热气,是家人的声响,是母亲翻炒时温柔的力道。作者说“再也没做过炒面”,不是手艺失传,而是少了那个能让全家为一碗面粉忙碌的人,炒面便失去了灵魂。就像很多时候,我们怀念的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背后那个愿意为我们花时间的人,和那段被认真对待的时光。
如今六月六的炒面香,成了连接过去的桥。当记忆里的厨房、麦香、家人的笑声再次浮现,会发现那些以为会淡忘的细节,早已刻进了味觉里。母亲的味道或许无法复刻,但她留下的温暖,会像炒面的余温,在每一个相似的日子里轻轻漾开。
这碗炒面告诉我们:最珍贵的从来不是丰裕的物质,而是匮乏里的用心,是家人围坐时的烟火气,是那些被爱浸润过的旧时光。它们不会真的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藏在某个味道里,某个日期里,在我们想念的时候,悄悄回来。
《六月六炒面》
新麦磨成雪时,灶火正舔着锅底
母亲的铲子翻动晨色
把青白炒成鹅黄——
麦香漫过她汗湿的蓝布衫时
我们的蒲扇,正把暑气
扇成细碎的欢腾
筛箩晃出的声响里
有没炒透的白疙瘩,和
父亲调开的甜
石桌上五双筷子
挑着那年的热气
连弟弟猜“一抹二”的童声
都沾着炒面的香
后来超市的玻璃罐里
炒面总差一味——
是母亲压碎面块的力道
是姐姐蒲扇柄上的温度
是灶膛里没烧尽的火光
每年六月六都有麦香返潮
像母亲没说完的那句
“去外面凉快”
总在热气腾起时
轻轻漫过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