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天驹
第五十一章
1
那森旗长勒马立于土丘之上,手中望远镜的铜皮被烈日烤得发烫。远处,王真的土匪师如黑云压境,将整个那公镇围得水泄不通。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土匪们正在镇口架设马克沁机枪。
"旗长!二少爷不见了!"一个亲兵慌慌张张跑来报告。
那森猛地回头,额头上青筋暴起:"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他说去查看东门防御,结果——"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那森急忙举起望远镜,只见敌阵中央,一匹雪白骏马如闪电般撕开土匪的防线。马背上,奇子俊身着深蓝色蒙古袍,腰间银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竟单枪匹马杀入了敌阵!
"这个疯子!"那森手中的望远镜差点跌落。他看见奇子俊的白马高高跃起,前蹄重重踏在一个土匪胸口,同时奇子俊手中银刀划出一道寒光,两颗头颅应声而落。
敌阵中顿时大乱。土匪们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敢独闯万军,一时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奇子俊趁机策马深入,银刀所过之处,血花四溅。
"快!组织人马接应!"那森厉声喝道,却见敌阵已经如潮水般重新合拢,将那一人一马彻底吞没。
他转头一望,新军队伍已经伤亡一半,丹丕尔正在挑选精壮的战士…那森立刻做出停止出击决定。
巴特尔的父亲阿古拉站在逃难的人群中,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把生锈的腰刀。他身旁聚集着二十多个蒙民,都是受过奇子俊恩惠的牧民。他们衣衫褴褛,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猎叉、马刀、甚至还有锄头。
"那公爷和二少爷是我们的大贵人!"阿古拉声音嘶哑,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去年冬天要不是二少爷开仓放粮,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还有肖老师..."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哽咽了,"那个教书先生,为了救我的儿子巴特尔,被王真的马队活活打死..."
阿古拉抹了把脸,突然高举腰刀:"长生天在上!今天我们就是死,也要把二少爷救出来!为肖老师报仇!"
"报仇!"二十多个声音同时怒吼。”谁也不准离开这里,留得青山在!”那森红着眼睛命令道。
可是这群手无寸铁的牧民,举着简陋的武器,如飞蛾扑火般地冲向敌阵。他们不会战术,不懂阵法,只是凭着满腔热血和感恩之心,一头扎进了枪林弹雨。
阿古拉冲在最前面。他看见一个土匪正举枪瞄准奇子俊的白马,便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生锈的腰刀刺入土匪后背的同时,三发子弹也贯穿了阿古拉的胸膛。
"二少爷...快走..."阿古拉跪倒在地,鲜血从嘴角涌出。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奇子俊回头时惊愕的眼神,以及更多乡亲们前赴后继地倒在血泊中。
不到一刻钟,这支由牧民自发组成的敢死队全部阵亡。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战场上,却为奇子俊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2
东协理丹丕尔花白的胡子被汗水浸透,贴在胸前的铠甲上。他站在营帐前,焦躁地来回踱步。
"还没有消息吗?"他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亲兵摇头:"阿古拉他们冲进去后,就再没动静。二少爷...恐怕凶多吉少。"
丹丕尔猛地一拍桌案,茶碗跳起来摔得粉碎:"胡说八道!二少爷是草原上的雄鹰,怎么可能折在王真这种土狗手里!"他转身取下墙上的弯刀,"集合还能骑马的人,跟我走!"
"协理大人!您年事已高..."
"闭嘴!奇子俊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天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我也要把他带回来!"
一小时后,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不顾那森的阻止,冲出营地,丹丕尔冲在最前面。敌阵比想象中还要庞大。王真似乎把全部家底都压在了这一仗上,密密麻麻的土匪如蝗虫般铺满整个草原。丹丕尔的队伍如一把尖刀刺入敌阵,却很快陷入泥沼般的包围中。
"协理!左边!"一个亲兵大喊。
丹丕尔挥刀砍翻一个偷袭的土匪,左臂却被流弹擦出一道血痕。他顾不上疼痛,眼睛不断扫视战场,寻找奇子俊的身影。
"二少爷!奇子俊!"丹丕尔的呼喊淹没在枪炮声中。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丹丕尔的队伍从百人锐减到不足三十,每个人都浑身是血。丹丕尔的坐骑已经换了三匹,最新这匹黑马的腹部被刺刀划开一道口子,肠子都隐约可见。
"协理,我们撑不住了!必须撤退!"副官满脸是血地喊道。
丹丕尔望着越来越厚的敌阵,终于痛苦地下令:"撤!往准格尔召撤!"
突围的过程惨烈异常。当这支残兵败将终于抵达准格尔召时,三十人只剩十二。丹丕尔的黑色战马在踏入寺庙门槛的瞬间轰然倒地,丹丕尔也随之重重摔落。
"协理大人!"兽医布和第一个冲上前去。
丹丕尔仰面躺在青石板上,脸色惨白如纸。布和颤抖着手指试探老人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气流。
"丹丕尔!老伙计!"那森旗长跪在旁边,用力拍打丹丕尔的脸颊。
丹丕尔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我们...回来了..."他气若游丝地说,"可是...二少爷...不知去向..."
3
丹丕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兽医布和跪在他身旁,撕开他那件浸透鲜血的袍子,露出腹部——那里血肉模糊,弹孔如蜂窝般密密麻麻,有几处甚至能看到翻卷的皮肉下露出的肠子。
"酒!蒙古刀!快!"布和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有人递来一皮囊烈酒,布和接过,毫不犹豫地掰开丹丕尔的嘴,狠狠灌了进去。
"不够!再灌!"他咬牙道,"让他醉死过去,否则疼都能疼死他!"
酒液顺着丹丕尔的嘴角溢出,沿着花白的胡须滴落。他的喉咙滚动了几下,勉强吞咽着,但很快,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眼睛翻白,口中发出含糊的呻吟。
"按住他!"布和低吼,自己先一步跨坐在丹丕尔胸膛上,膝盖死死压住老人的双臂。四个壮汉立刻上前,分别按住丹丕尔的四肢和肩膀。
布和深吸一口气,将蒙古尖刀在烈酒中浸泡片刻,又用火折子烧了烧刀刃。刀尖在火光中泛着冷光,他的手腕稳如磐石,可眼神却微微颤抖。
"丹丕尔公爷,"他低声念叨着,像是祷告,又像是自言自语,"您再挺一下……挺一下……"
说罢,刀尖刺入第一个弹孔。
"啊——!!"
丹丕尔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的双眼暴睁,眼白布满血丝,额头上的青筋如蚯蚓般扭曲。按住他的人几乎压不住他,老人的肌肉在剧痛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扎得如同濒死的野兽。
布和的手腕稳稳下压,刀尖在血肉中搅动,挑出一颗沾血的弹头。血立刻涌了出来,他迅速用一块烧过的布按住伤口,可血还是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整只手。
"再来!"他咬牙,刀尖又刺入第二个弹孔。
丹丕尔的惨叫已经变了调,像是被人掐住喉咙的困兽,只剩下嘶哑的喘息。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白沫,整张脸因剧痛而扭曲。
布和的额头渗出冷汗,可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一颗、两颗、三颗……每挖出一颗子弹,丹丕尔的身体就会剧烈抽搐一次,直到最后,他的挣扎渐渐微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
"协理大人!丹丕尔!"那森旗长在一旁焦急地喊着,可老人的眼神已经涣散,瞳孔放大,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布和的手终于开始发抖。他望着丹丕尔腹部的惨状——弹孔太多,有些甚至重叠在一起,血肉模糊得不成样子。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算取出所有子弹,老人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挺住……挺住……"他机械地重复着,刀尖再次刺入皮肉。
丹丕尔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布和俯下身,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我……一直在挺……"丹丕尔气若游丝,"在等……"
就在这时,寺庙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马嘶。众人回头,只见天驹如幽灵般出现在门口。这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浑身是伤,却依然神骏非凡。
天驹在丹丕尔身边停下,低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老人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马眼中滚落。然后,它突然转身,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寺庙外的黑暗中。
丹丕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布和手中的蒙古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寺庙内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动经幡的哗啦声。
那森旗长慢慢站起身,望向天驹消失的方向,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天驹还活着...也许...也许子俊也..."
那森旗长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了。他死死攥住胸前的衣襟,指节泛白。
"丹丕尔..."沙哑的嘶吼在寂静的寺庙里激起回响。老协理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放大——那个与四奶奶一起提携他的老协理,几十年来并肩战斗的兄长,那个旧时代与朝庭作对的抗垦英雄,那个对奇子俊总是关爱有加的老人,那个在新军里年龄最大德高望重的长者,那个用最后的力气为他挡下致命一刀的...
"旗长!"布和的惊呼打断了他的回忆。那森猛地转身,发现年轻的护卫正跪在丹丕尔身旁,颤抖着手想合上老人的眼皮。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丹丕尔灰白的胡须上,与凝固的血迹混在一起。
那森踉跄着走过去,粗糙的手指抚过丹丕尔冰凉的脸颊。"你说过要一起喝子俊的喜酒..."那森的声音哽住了,突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他跪倒在血泊里,抓起一把染血的泥土,狠狠砸向远处的山崖。泥土散落时,月光照见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像被利刃划破的祭旗。
布和刚要上前搀扶,就被那森甩开了。那森抓起地上的蒙古刀,刀刃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机械地重复着拔刀、插鞘的动作,直到刀刃完全没入鞘中,才突然瘫软在地。
"他为了救我儿子..."那森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寺庙里撞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变成压抑的啜泣,"可我的儿子...还有天驹..."
风突然停了。经幡不再作响,只有那森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布和默默捡起地上的刀,突然发现那森的白袍袖口正渗出暗红的血迹——原来刚才的疯狂举动,早已让掌心的伤口再次崩裂。
远处传来几声狼嗥,像在应和这场未完的哀悼。那森缓缓抬头,浑浊的眼中映着丹丕尔平静的睡颜。他忽然想起老协理常说的一句话:"草原上的雄鹰,要懂得把眼泪变成刀刃。"
那森用染血的衣袖擦了擦脸,慢慢站起身。月光下,他的影子在经幡间拉得很长,像一柄出鞘的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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