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脚歇处是湘西
文/陈仲伟
少年时偶然间读了《边城》,去一趟凤凰古城,便成了我魂牵梦萦的夙愿。
无数个午夜梦回,我仿佛看见,银冠闪烁的苗女,身姿婀娜,如灵动的山间精灵,轻扭着细腰,盈盈来到沱江河畔洗菜。她们银铃般的笑声,似山间清泉,叮叮咚咚,在银佩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交织中,如繁花般洒满了那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又仿佛瞧见,顽皮可爱的孩童,似一条条欢快的小鱼,在那一弯碧波荡漾的沱江中肆意凫水嬉戏,溅起的水花,如同他们纯真无邪的欢笑;岸边,忠诚的大黄狗,如一位位忠诚的卫士,循着小主人的欢声笑语,欢快地摇着尾巴,奔跑在岁月的长河中……
终于,清明假日难得闲暇,雨脚初歇,似是大自然温柔的邀约。怀揣着满心的期待,踏上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梦幻之旅。踏入凤凰古城,那青石板路宛如一条时光的丝带,泛着薄薄的水光,恰似凤凰刚刚轻洒下的一场相思泪,带着几分朦胧,几分诗意。
檐角的铜铃,似一位位多情的歌者,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响,惊起了一只只白鹭,它们如洁白的云朵,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翅尖仿佛沾染了血粑鸭那浓郁醇厚的咸香,又似融进了石锅鱼咕嘟咕嘟翻滚的热气里,交织成一曲独特的美食与自然的交响乐。
走进沈家老宅,它没有想象中的高大宽敞,却宛如一座承载着厚重历史与文化底蕴的宝库。书房里,《边城》的手稿泛着毛边,那一道道褶皱,仿佛是岁月留下的吻痕,又似先生运笔时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思绪,让人仿佛能触摸到先生当年运笔的轻重缓急,感受到他创作时内心的波澜起伏。东西两排配房里,墙上挂满了沈从文各个时期的相片,原稿真迹静静陈列其中。照片中的他,或风华正茂,或沉稳内敛,很难将眼前这位风流倜傥、才情横溢的形象,与那个懵懂无知、经常逃学的小从文联系起来。靠墙的展柜里,陈列着他各种版本的书——《湘行散记》《边城》……每一本书都似一座桥梁,连接着过去与现在,引领着读者走进他笔下那个充满诗意与温情的湘西世界。
忽而,一阵银铃声从江畔悠悠飘来,似一缕清风,拂过心间。抬眼望去,几位苗女如盛开在江畔的绚烂花朵,腰间的百褶裙随风旋开,宛如墨色的涟漪,层层荡漾。银凤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似一只骄傲的凤凰,啄着天光,绣帕上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到人怀里来。她们赤足踩进春水,那轻柔的动作,似在与江水低语,搅碎了一江青绿,也搅得岸上挑货郎的扁担都跟着晃悠起来,仿佛连扁担都被这灵动的氛围所感染,忍不住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一路驾车,载着兴犹未尽的我们向着茶峒驶去。在三省交界的古渡口,时光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角角鱼在竹篓里欢快地甩尾,溅起的水珠,似几粒隔世的方言,带着岁月的韵味,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古老与神秘。正当壮年的梢公,不再撑篙,那拉拉渡的缆绳早已换成了结实的铁丝。他轻轻一拉一送,渡船便如一位优雅的舞者,悠悠切开水面,那姿态,宛如剪开一卷存放百年的蜡染布,每一刀都剪出了岁月的痕迹,每一划都划出了时光的纹路。
对岸的茶馆,蒸起袅袅云雾,似仙境中的仙气。茶碗里,茶叶在水中沉浮,宛如翠翠翩然起舞,整个武陵山的春天都似乎在其中舒展、绽放。然而,当我伸出手掌,试图去触碰那曾经存在于翠翠心中,等待傩送时的温度时,却发现,那温度早已消散在岁月的长河中,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惆怅,萦绕在心头。“这个人也许永远回不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茶楼招牌上的翠翠一直等着傩送老二回来,直等得今日无数游客慕名而来,灵动的眼神有期许的有好奇的,只是仍未见得老二那般深情。
暮色,如一层轻柔的薄纱,缓缓漫过三省界碑。,吊脚楼亮起的灯笼宛如一只只衔着星子的凤凰,将满江的黑暗点亮,化作一片璀璨的星河。刹那间,我似乎懂得了沈先生为何说“美丽总使人忧愁”——这沱江的温柔,原是用千百年的离别、千百年的思念、千百年的等待磨成的。
雨脚歇处,在美丽湘西,邂逅的不仅仅是一片如画的风景,更是一段段沉淀在岁月中的故事,一份份流淌在血脉中的情怀,一种种穿越时空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