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茅草屋
文:贺 兵
为参加纪念三线建设五十周年,我和已经两鬓染霜的战友们相约回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安康月河。河岸旁的山上已经看不见那一层层红土夯起的墙,覆盖稻草的茅草屋了。那茅草屋曾经是连队的营房,那是我们用心血和汗水浇筑起来的!虽然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初为建房发生的故事仍历历在目。
当年,我们来到这个山谷安营扎寨。炎热的夏天未有一丝清凉的风,它们似乎惧怕热和光,溜得无影无踪。只有满山的石头被太阳晒得散发着强烈的热量,帐篷如同蒸笼,我们下工回来,躺在地铺上大汗淋漓,睡一觉起来,芦席上就会印上一个汗湿的人形。
夏季难熬,冬天也不好过。湿冷的冬天,呼呼的西北风犹如困兽,在山涧串来串去,刺骨的寒风从帐篷的破洞钻进来,冷得人难以入眠。临睡前打一盆凉水,用毛巾使劲擦着全身,搓红皮肤身上觉得热乎乎的,赶快钻进被窝,闭眼进入到梦乡。
我们去隧道工地,经过部队十九连驻地,看见一排排整齐的茅草屋营房,一张张被子叠的整齐的床铺,羡慕的很,常问连长、指导员,咱们啥时能住上这种夏季不热,冬季不冷的茅草屋?咱们啥时候能有睡觉不挤的一张单人床?
我连指导员,开了二十多年的火车,可能是火车头冒的烟把他头发熏白了,开火车迎着风把他脸吹黑了,满头白发,脸黑且长。他说,甭看我脸黑,我可还不爱看别人的白脸。我们连长是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廋削的脸上架了副高度近视眼镜,文质彬彬,是个从不求人的人。但他俩为连队建房做床,轮番到营部找营长、教导员,要求将工地的木料给我连调拨一点。跑了多次后,营长终于吐了口:“工地木料,是战备工程物资,谁敢明目张胆批给你们盖房做床。唉!学兵娃们干活猛,睡不好觉,也是个事,咳,工地木头的下脚料,还是可以拿一点嘛!”
月河隧道处在半山腰,隧道里挖出的石渣每天不断的向山下倒,久而久之石渣倒成了一个斜坡,坡底下就是日夜奔流不息的月河。有段时间,我们夜晚在隧道施工,都会安排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到隧道外料场上踅摸木头,趁站岗的哨兵不注意,将圆木从坡上滚下去,人从石渣坡走下去,再将木料掀到河里,推着木料凫水而下,一直游到了我连驻地,七手八脚将木料抬上岸。
为了不被哨兵发觉,去个人到哨兵跟前,递根烟,聊着天,遮挡他望木料垛子视线。一般老兵晓得学兵的艰难,经常睁着眼闭着眼,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难对付的是新兵蛋,站岗特认真。有一次,王二成正往坡下滚一根圆木,一个新兵蛋子吼着闽南话前去阻止,二成听不懂他说啥呢,就没理睬,这个愣头青急了,竟端着带刺刀的枪向二成小腿刺去,顿时,二成腿上鲜血直流,湿透了一条裤腿。在场的战友赶紧解下他的裤带,紧紧扎住他的大腿根,抬着向医务室奔去。
为搞木料,我连不仅有人付出了血的代价,而且有人在惊涛骇浪中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那天远处的山峦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峡谷上方凝聚着铁灰色的云团,空气中飘来潮湿的土腥气,转瞬间,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像是有千面巨鼓同时擂响,啊!山洪暴发了!洪峰从山坳拐角处咆哮着冲出,折断的大树、粗大的圆木、散架的房梁在七、八米高的洪峰中舞动,沿河道猛扑下来,大桥桥墩旁施工用的搅拌机、脚手架,顿时消失在滔滔泥浪里。洪峰冲到了月芽状的宽阔河滩,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坍塌,滚滚泥水灌满了整个川道,黄色的浪花象一群群猛兽,张牙舞爪,呼啸着向下游奔去,令人望而生畏。
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我们给指导员起的绰号):“会水的都给我过来,赶快下河捞木头。”连长急怱怱跑过来,气喘嘘嘘的叫嚷:“指导员,洪水这么凶猛,水浪这么大,咋敢让娃们下河去呀!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咱咋给学生家长交代呀!”“河里的木头,不赶紧捞,水冲下去就没了,咱们啥时候能弄来这么多的木头,快,会水的赶快下河去捞!”老头子吼叫声刚落,从帐篷里蹦出二十几个只穿三角裤头的小伙,跑到老头子跟前,轮着拿起酒瓶,仰起头灌口酒,就一头扎进滚滚泥浪里。洪水里不时有上游冲下来的人字型房梁,死猪,还有一具肚子鼓起的人屍首,在浑浊的泥浪里时隐时现。
跳进洪水里的小伙们,一边追赶着水浪里的木头,一边调正呼吸,屏气躲过一波波浪头的冲击,水性好的已经抓住水浪里横冲直撞的木头,双腿奋力蹬水,将木头向岸边推,但洪水的巨大冲力将人与木头卷入主河漕,难以靠岸。八班副李大勇扑腾着追赶水浪里一根圆木,一波巨大的泥浪猛扑过来,瞬间将他打入河底。啊!大勇不见了!大勇落水了!在河岸等着抬木头的战友们惊呼,救人!救人啊!大勇,大勇!你在哪!呼喊声里流露岀哭腔。又一波巨浪扑天盖地冲来,浪涛里出现了一个骄健的身躯,是十班长李永军,他一会浮在水面与浪博击,一会又像水豹潜入水里,所有的人久久盯着汹涌的波涛,心都提到嗓子眼,为洪水里的战友担忧,又一波浪涛过后,永军拽着大勇露出了水面,大勇显然是呛水了,头沉在水里,洪涛里的几个战友,放弃了手中的木料,从不同方位向他俩游去,但被喘急的洪流裹挟着,将他们冲向下游,岸上的战友们沿河狂奔,不断呼叫着,大勇!永军!激流冲到河道转弯的地方,浪头受阻后掉转方向,靠近河岸的洪水流速趋缓,战友们终于将大勇拖到了河岸边沿,几个人用尽全力将他从水里举起来,岸上的战友一个紧紧拉着一个的手,伸岀手臂将生命垂危的大勇救到岸上。
安康到了雨季,淅淅啦啦的雨下得不停,雨下得山体滑坡,道路冲毁。营部为我连调拨的一车竹板,因道路被冲垮,汽车运不过来,需我们到十几里路的五里镇,去把竹板扛回来。竹板可以搭房,可以做床,期待的茅草房、单人床都有了指望,接到通知,大家兴高采烈,那天除了隧道工地正在施工的工班外,所有的人都主动的去扛竹板。
当我们将竹板从汽车上卸下来,才知道扛竹板是件不可能的事,这一种七八米长的竹片,扛在肩上,竹片两头耷拉在地上,只能是拉住竹片的一头,拖着前行。湿竹片本来就很重,拖在泥泞的路上就更沉了,雨越下越大,湿衣服贴在身上,束缚了人的前行,穿的高筒靴很快灌满了雨水,沉甸甸的,走路很困难,要不断的将靴子脱下来,倒掉里边的水,有人干脆脱掉靴子,走路是轻松了些,但是脚底板被路上的石子咯得疼痛难忍。拖着竹板走了几个小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手上磨出大血泡,还没有走到一半的路程,天愈来愈暗,行进的速度愈来愈慢,有人失去了将竹片拖回去的信心,以晚上要进隧道上夜班为由,丢掉竹片从小路连滚带爬回去了。
“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难不难,想想前辈解放前。坚持!坚持就会取得胜利!”军代表老潘站在路边喊叫,不断为我们打气。天色一团漆黑,我们拖着竹板走几步,停一停,走啊走,奋力前行,走到了深夜,啊!终于看见山下我连炊事班的那一盏灯,那盏灯在雨夜是那么明亮,那么温馨。看到了光亮,看到了希望,我们身上顿时增添了力量,大家呼喊着,迈向那闪烁亮光的地方。
月河岸畔,推土机轰鸣,我连驻地的山坡很快被推平,我们开始建营房了。天空无云,烈日炎炎,一群光脊梁的小伙抬着大土筐,不断呼喊着,不停奔跑着。两个黑小伙(那段时间我们都被晒成黑人了),一根长木杠,抬着三个大土筐,成为标配,大家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将一筐筐红土,源源不断倒进木模板。“男四连,呀嘛,呼嗨!建营房,呀嘛,呼嗨!嘻哩哩,叉啦啦,呼嗨!建营房呀嘛,呼嗨!”打夯的号子声此起彼落,在山谷里不断回荡。
2025年7月1日
贺兵, 网名河水涛涛,渭南市老摄影家学会副会长。曾在群团、乡镇,县委、政府,市级部门任职,多年从事群众、党务、城建、交通、环保等工作。喜爱摄影,是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作品曾在多个摄影大赛中获奖,策划编辑《东秦诗影》等画冊,《渭南新型工业化》等摄影展。爱好文学,有一些散文在《华山文学》《西岳》和网络平台发表。
(编辑: 董惠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