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军旅题材是李建印诗歌的核心。作者虽已脱下征衣,过上含饴弄孙的休闲生活,但在内心深处依然征鞍未解。其诗作中的军旅回忆,通过细节描写和情感抒发,塑造了当代军人的精神群像。
在《百代紧握射狼弓》一诗中,他写道:“慷慨蹈火唱大风,无畏赴汤歌英雄。恒世铭记南国事,百代紧握射狼弓。金城春日练尖兵,边塞寒时试刃锋。年少献身功惊天,老来垂泪忆难平。”这首诗,生动展现了作者深厚的军旅情怀与忧患意识。诗中“慷慨蹈火”“无畏赴汤”的豪言壮语,再现了军人的牺牲精神;“恒世铭记”“百代紧握”,彰显了其历史责任感,将个人记忆升华为民族的警醒;春日观训、寒冬察兵的细节,体现出老兵退而不休,对军队建设的持续关注。而“年少献身”与“老来垂泪”形成强烈对比,戎马一生的老将,仍为国防事业心潮难平,泪水中饱含着对强军事业的未了牵挂。全诗通过时间纵深的铺陈,塑造了一位终身奉献、退而不休的军人形象,其“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与“百代紧握射狼弓”的使命传承,正是当代革命军人精神的生动写照,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军人特有的职责使命。
这两首诗如双生利剑,劈开岁月尘封的边塞记忆。黄草营的沙粒与黑山湖的冰晶,共同凝结成作者生命年轮里不灭的星辰:那沙是无数军人用青春夯实的国土基座,那冰是热血浇铸的精神长城。当“老泪满脸”滴落在诗行,我们听到的岂止是伤怀?分明是九眼泉仍在奔涌,是悬壁长城传来的亘古杀声,是一个老兵以笔为枪继续镇守的万里河山。

四
李建印诗歌中的故乡题材,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别愁离绪,而是蕴含着对家国关系的深刻思考。作者善于通过具体的生活场景和细节描写,将个人记忆与时代变迁相结合,在抒发乡愁的同时,反映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的巨大变化。这种以小见大的创作手法,使其乡土诗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沪上柳绦涌相逢,江畔花蕊聚深情。外滩西去南京路,心中北牵老古徵。兄携同守东柳营,嫂帮共乐肃州城,双鬓染霜五十秋,一腔醇厚村共名。”在这首《一腔醇厚村共名》中,作者通过军旅家庭与乡村血脉的双重联结,展现了个体命运与家国同构的深刻思考,将身处异乡的军人对家乡的牵挂,升华为国家发展的微观缩影。“东柳营”的战备记忆与“村共名”的乡土认同相互交融,五十载风霜将戍边卫国的军人职责,转化为建设家乡的社会担当。末句“一腔醇厚村共名”画龙点睛,揭示出军人既守护国土安全又参与乡村振兴的双重使命,个体生命史由此成为国家集体记忆的有机组成部分。
“门前满目金色波,村后盈眼白银坡。桃蕊笑迎百家聚,樱花早献万户歌。少年西征坎坷多,花甲东归街市热。抬头端详近杖围,低首古稀同小学。”这首《回乡即景》以老兵返乡的视角,将田园美景与人生历程巧妙融合。开篇“金色波”与“白银坡”的丰收景象,暗喻军旅生涯的精神收获;“桃蕊笑迎”“樱花早献”运用拟人笔法,赋予故乡以温情相迎的生动意象。诗中“少年西征”与“花甲东归”的时空对照,既展现军人的奉献足迹,又折射时代变迁;“近杖围”与“同小学”的细节,在岁月流逝中凸显初心不改。全诗通过个人生命轨迹与乡村发展的双重叙事,将家国情怀自然融入故乡风物,彰显了军人“解甲归田仍忧国”的精神境界

在《清前,我带着后代回家》一诗中,作者以清明返乡为线索,通过四代同堂的家族叙事,展现了军人世家代代相传的精神传承。全诗以“带着后代回家”为复沓主线,层层递进地展开三重境界:首章以六旬老兵“在祖宗面前仍是个娃娃”的赤子之心,凸显军旅生涯铸就的谦卑品格;次章通过樱桃产业的新农村画卷,将军事化管理的严谨作风转化为乡村振兴的实践智慧;末章在祭扫仪式中完成精神升华,“跪下去仍然高大”的铿锵誓言,既是对戎马生涯的总结,更是对后辈的期许。诗中大棚扩建、交易市场等细节,生动体现作者对家乡建设的战略眼光。全诗将家国情怀与乡村振兴有机融合,彰显了作者情系故乡的初心和本色。
作者对故乡的描写细节生动,充满生活气息。写农事劳作,写乡邻往来,无不体现着对乡村生活的熟悉与热爱。这种接地气的表达,使他的乡村诗避免了空泛抒情,而具有了鲜活的生活质感。
五
作者笔下的四季流转,绝非物候变迁的简单记录,而是浸透了戎马生涯淬炼出的对自然和人生的深刻思考。春分时“黄经零度照赤道”的天文观测里,藏着当年沙盘推演的精准眼光;谷雨日煮茶观景的闲适中,“染雪双鬓”与“飘红两腮”的对照,恰似硝烟散尽后勋章与皱纹交织的岁月印记。这些诗行里的风霜雨雪,皆是将军用布满枪茧的手掌捧出的生命结晶:既有“昼夜均分”的天地至理,也有“诚酒自畅”的人生至味。
在作者眼中,四季的轮回与家国命运紧密相连。春日的“桃李争妍”映照着军营新兵的朝气,“南种北播”的农耕图景让他忆起当年戍边时守护的广袤土地;夏日的滂沱大雨化作“中原老乡对穗哭”的忧思,将个人感怀升华为对苍生福祉的牵挂。秋日“门前金色波”的丰收景象里,闪烁着老战士欣慰的目光,那不仅是稻浪翻滚的乡土,更是用青春守护的太平盛景。而当立冬的寒风掠过“长安十度夜半寒”,作者却在“六七自然且慢喜”的清醒中,保持着“五四奋斗真快欢”的锐气,仿佛严冬里的松涛,始终激荡着生命的强音。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露始今夜晨得见,天凉此日早晚观。边塞浸寒四十秋,长安沐阳方六年。莫愁落叶飘然至,更喜金光耀眼前。荷枯春来新枝发,人老尚学古今贤。”这首《人老尚学古今贤》,浓缩了作者戎马报国与晚年治学的双重境界。“边塞浸寒四十秋”与“长安沐阳方六年”的时空对仗,将毕生戍边岁月与解甲时光凝成历史切片。“莫愁落叶”的豁达与“更喜金光”的澄明,彰显军人直面生命规律的坦荡胸襟。尾联“荷枯新枝发”的自然轮回,升华出“人老尚学古今贤”的精神追求,以枯荷蓄势隐喻退而不休的生命状态,作者将哨位上的坚守转化为书案前的求索,从观星测地的军事素养转向观天察人的治学境界,在霜鬓之年仍延续着“为万世开太平”的将星本色。
在艺术表现上,作者往往以小见大,通过观察,将自然现象与人生哲理相融合,在描写物候变化的同时,抒发对生命价值的感悟,表达出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六
歌颂党的伟大历程、歌颂祖国的辉煌成就、歌颂人民军队奋进强军之路的壮美诗篇,是李建印诗歌的主旋律。这些诗歌,往往从具体经历出发,将个人经历与时代主题相结合,既有宏观视野,又有微观体验,构成了一代军人的集体记忆,抒发了对党和国家的深厚感情。这种基于真实体验的情感表达,使颂诗具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
当枪刺的寒光沉淀为笔锋的暖流,作者捧出浸透硝烟的诗稿,字字皆是忠诚的信仰与情怀。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雷霆之声里,“红船破浪”“窑洞灯明”的历史画卷轰然展开,他将个人命运熔铸于百年征程的血脉,西柏坡的战旗与天安门的凯歌,不仅是民族的记忆,更是他灵魂深处的永恒信仰。仰望星空,《中华捷足背呈祥》以“嫦娥取壤”“白玉盘书”的现代神话,将航天壮举升华为对崛起东方的深情礼赞,那洒落月面的中国足迹,恰似他毕生守护的国土在苍穹的璀璨延伸。而《问候与祝福》中“冒雨也要出门,摸黑还得奔波”的铿锵誓言,早已超越节庆的祝颂,化为老兵心中永恒的冲锋号角。
军旅生涯的血肉已深深镌刻成生命的经纬。《我曾是个兵》八章,是刺刀挑开岁月封存的壮烈诗史:文殊山暴雨中三十六小时的生死搏击,零下三十六度戈壁滩万名官兵的雪野宿营,班公湖巡逻艇劈开的不是浪花而是忠诚的激流,北湾哨所亿万蚊虫噬咬下雕塑般的坚毅身影,这些用青春与热血浇筑的边关丰碑,最终凝结为“重披战袍再洒血汗”的肺腑雷鸣。即便远离沙场,“为祖国永挺脊梁”的筋骨仍在他血脉中铮铮作响:看清洁工拭亮秦俑的专注,他读懂“手中掸子守护文明”的庄重;观老园艺师白发飞舞修剪草坪,他彻悟“轰鸣飞轮割就繁华”的哲学。这并非作者的浪漫遐思,而是老兵用半生烽火炼就的平民史诗:唯有在喀喇昆仑冰峰匍匐过的人,才懂得每一双劳作之手托举的山河分量。
霜鬓如雪,丹心似炬。在指间缭绕的谷雨茶烟里,升腾着“染雪双鬓忠国事”的澄明;案头批注的春分历法中,延续着沙盘推演的锐利。当《乐进六十八》化作“五四奋斗真快欢”的进行曲,当“人老尚学古今贤”的书灯照亮“低首古稀同小学”的躬行,一位老兵的生命已然超越时间的刻度。这血火淬炼的诗行,是刺刀与玫瑰的和鸣,是边关冷月与万家灯火的交响,终将化作民族星空中不灭的坐标:照着祖先坟前不熄的纸火,照着月壤容器上未干的诗痕,更照着万里征程中,那个为苍生永远保持冲锋姿态的挺拔脊梁,因为他的脉搏,始终与这片土地同频共振。
李建印的诗歌创作,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和时代特征。其作品语言质朴,情感真挚,思想深刻,既继承了古典诗词的优良传统,又融入了现代军旅文学的精神内涵。这些诗作不仅具有文学审美价值,更是研究当代军人精神世界的重要文本。通过品读这些作品,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军人的情感世界,感受他们初心不改的崇高精神追求。
(照片由李建印将军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