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里 的 馍 都
文/邹冰
那年,在河西走廊军营的夜里做梦,名目繁多的馍占据了整个晚上-------老家陕西的名小吃,似乎每一种都与馍有关系。
名声在外的羊肉泡馍,吃的是看味浓郁的羊肉,煮的是馍,滚烫的汤里冒的也是馍。在老家,最美的吃食一定是羊肉泡馍。羊肉泡馍,汤是招牌肉添光彩,关键在于馍的提携。馍是坨坨馍,半生不熟,必须现打。有朋自远方来,必请吃羊肉泡馍的。几个人净手之后,蹲在凳子上,斜着眼睛,自己动手掰馍,所掰之馍大若石子、小若珍珠,辣椒酱、糖蒜、香菜,根据个人喜好随意添加。少年的我,经常惊诧于这么繁琐的吃法,日后才得其精髓。陕西人喜欢吃羊肉泡馍,其妙处就在于你亲自参与了吃食的制作过程。如果把人的一生当作一个烧饼,陕西人把一整段的人生,亲手掰碎了,揉细了,慢慢煮了才有滋味。
陕西人因羊肉泡馍而自豪,泡馍因陕西而声名远播,羊肉泡馍,包涵了太多的陕西风土人情、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吃一碗羊肉泡馍的气氛,有时候胜过品味佳肴本身的滋味,就像人生一样,最清楚的是开始和结束,最难以忘怀的是生命中间的某一个闪光、煎煮的过程。
梦中的另一个小吃,名曰肉夹馍,也和馍有关系。肉夹馍的是发面饼,和羊肉泡馍的馍不一样。白吉烧饼夹着腊汁肉,一咬满口流油,四处喷香。肉拯救了娘,馍提携了肉。馍因肉出名,肉因馍改变了形象。到底是馍夹肉还是肉夹馍,就像辩证法一样-----存在即合理。
葫芦头泡馍,在陕西是奇葩的存在,其名声有时候盖过了羊肉泡馍,这两种泡馍虽然有相似的地方,但此馍非彼馍。葫芦头的馍,是烤得很熟的烧饼,羊肉泡馍的馍半生不熟。葫芦头泡馍,主角不是羊肉,而是猪大肠,烧饼掰大块在浓汤里反复冒。吃的时候,边吃肉边喝汤。美丽名字的葫芦头,出身名门,其历史可以追溯至唐代、据说和孙思邈有关。记得老父亲傍晚时分,经常踱步至街边苍蝇小馆,一盘温拌肥肠,一盘猪头肉,二两烧酒,三两个生蒜,七八口喝干,一碗葫芦头泡馍下肚,鲜香的酽汤在胃里乱窜,打一个饱嗝回味无穷。
宝鸡的名小吃,是豆花泡馍,豆花泡馍的馍是很酥的锅盔。大锅支于店外,乳白色豆浆在锅里翻滚,锅盔切片和麻花一起丢在豆浆里煮,三两下便捞在瓷碗里、先放豆花后放黄豆,再浇豆浆。豆花泡模,汤里看不见馍的,馍卧在其中,有人说,豆花泡馍是把黄豆的一生放在锅里煮,有点人生哲学,这叫扶一把,送一程;一勺辣椒油,红红火火,一撮绿色的香菜小葱,显得生机勃勃,勾引人食欲。
梦里的馍,记忆最深的是老家乾县的锅盔。乾县锅盔,麦面特色食品,状似锅盖,表面有花,花似磨扇,乃锅盔精品,尝过知其味,馍质坚硬,无盐调料,食之甚酥,原始面香味。乾县锅盔,不用牙,见口水即碎,窝窝嘴嚼之,愈出香味。可携带,宜贮存,三月不霉,食之方便。过去在农村,乡里人传说为军人首创,用头盔饹成。锅盔像极了有故事的陕西男人,外表粗狂,内心柔软,在长相粗粗拉拉的外表下却装着满腹中国历史的经纶。泱泱中华大地,谁能让中国的历史如数家珍,那个偏头吃锅盔的陕西男人是也。
记忆里的陕西美食,独有一馍在梦里大放光彩,梦里陕西的馍和泡馍、煮馍联系在一起,一律称之为馍。陕西的馍包罗万象,和后来演绎出来的馒头、锅盔、烧饼,边际不甚清晰。
陕西小吃百花齐放,馍是争奇斗艳花朵之下的绿叶,是踯躅迈步病人手里的拐杖,是行走江湖者走天下的得力助手。
陕西的馍出名不是馍本身,而是陕西美食的提携,八百里秦川山清水秀,三千万秦人带着锅盔走天涯,馍是一成不变的绝佳拍档。
陕西的馍永远是配角,和它搭配的主角相映成观,珠联璧合,成为记忆里难以忘怀的乡愁。
陕西的馍独行天下,雄霸一方,一馍夹天下,一馍煮三江。肉夹馍、菜夹馍、馍夹辣子,一馍能夹下整个世界,是礼赞馍的包容与平凡。
梦里思乡,一脑袋家乡的馍。清早起来,在黄沙肆虐的戈壁滩上出早操,咂吧嘴唇,眼睛已走神,一馍仿佛已挂在空中,思绪却回了故乡,热气腾腾的馍的香味近在眼前。
此文刊登在《西安日报》华岳副刊上 荣获第二届舌尖上的乡愁全国散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