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文定山
文︱甄春延
文定山,是一个连多数云南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那是一个位于大山深处,被大山和江水环抱的地方。那里青山绿水,环境非常美,在那里我生活了2年多,而且我就差一点死在那里。
人到老时,往往愿意回忆往事,其实,这不完全是怀旧而是想通过回忆,总结点东西,让后人了解不再犯错误。我出生在东北,但从小在云南长大,在楚雄、思茅(今普洱)、大理和昆明都生活过。1964年,父亲受命率领5000多东北的林业干部职工到云南工作,组建了金沙江林区会战指挥部。负责云贵川加上甘肃白龙江林区的林业建设工作,也就是后来说的“三线建设”,单位设在楚雄州的冬瓜坪镇。文革开始后,父亲作为当时楚雄州最大的走资派被打倒了。文革后期,整个单位解散,父母亲被发配到思茅地区景东县的一座大山深处。
55年前的某一天,我们一家三口人,父母亲单位一些同事和分流的“走资派”,分别乘坐十几辆大卡车走在去往景东的路上。哥哥姐姐当时都被招工了,所以不能够跟着我们到外地生活。那时候没有高速路,从楚雄到景东我们走了两天。那时候的公路还不是很好,都是砂石路。我和母亲坐在驾驶室里面,父亲就坐在罩着篷布的卡车上面,每到休息时,父亲下车时脸上都是灰尘。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们到达预定的地方时,车队就停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下车一看,周围都是高高的大山,放眼处都是茂密的树林。听接洽的人讲,我们住的地方还要走很远。需要过江,再走过一段山路过一条小河,爬上山才能够到达我们住的地方。我们到达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光景,帮助搬家的民工自然先给别人搬家,而我们只能是等到最后搬家。夜里的山林黑漆漆的,呼啸的山风、哗哗的大雨徒增一种凄凉。我和母亲坐在驾驶室里面休息,听着车窗外的雨声,不时听见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民工又来帮我们搬家了。我们坐船过了江,又趟过一条小河,爬上了一座小山,来到了我们的“家”。现在回想起我们那个家,我依然记忆犹新,那就是一排草房,我们家被安排在草房的把头。作为走资派的父母亲不能够住在砖房,我们房子的后面就是猪圈,房子前面是个不大的坝子,周围都是茂密的丛林和竹林。我们从楚雄带过来的兔子、鸡和鸽子就放养在我们住的房屋周围,可惜没有多长时间,鸽子就被鹰叼走了,兔子也没了。我们家门前还一棵粗大的芒果树,果实不大和芒果的形状一样,当地称为杨桃。文定山,这就是我那段生活的一个片段。
父亲尽管被看管的不那么严格了,但每天的“批斗会”是必不可少的。然后,父亲就开始到山里打猪草和煮猪食、喂猪。当地山上到处有像芭蕉树的植物,但比芭蕉树矮和细,我们叫它芭蕉芋。我们就把它砍下,再挖出根茎背回来剁碎后加上米糠煮熟后喂猪。我们住的地方原来是当地废弃的一个紫胶研究所,有几栋砖房作为办公室和住宿的地方。当然,我们是没有资格住在那里的。在山里面的两年时间里,我依然没有学上,每天都是跟着父亲上山打猪草,帮着父亲剁猪食煮猪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母亲学会了做饭。
我们住的地方离公社所在地者后还有5-6公里,每到逢集的时候,父亲就领着我背着背篓去赶集,边走路父亲边教我识字和背诵诗词歌赋。因为父亲上过私塾,母亲读过师范,父母亲的文化知识还是可以的。我虽然从2年级开始没有上过学,但我认字还是不少的,都是父母亲在被批斗之余,喂猪、打猪草、赶集的时候教我的。我感激我的父母亲,不仅仅是他们用坚定的信仰,执着的理念,丰富的知识教会我如何看人和做人,也在平时的生活中教会我文化知识。
我们住的地方山脚下的那条江叫把边江,是澜沧江的支流。我就是差点淹死在这条江。当时的江面没有桥,只有一条铁索横跨江上。铁索上面拴着一条木船,过江时需要人用竹竿撑开用水流冲击让船靠岸,到岸后用竹竿撑住把船头的铁链挂住岸上的桩子就可以了。有一回我独自过江,船靠岸后我跳到岸上准备挂铁链,不料水流太大船突然掉头把我带到江里,说实话我吓懵了,我不会游泳,我都不知道怎么爬到船上的。后来我用竹竿撑住船靠岸后,跳到岸上我就不管了。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我身上湿透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原因后,母亲抱着我痛哭起来。一直到母亲离世后,我回想起这段往事,我都是痛彻心扉,那真是母亲由衷的爱。我在楚雄生活的时候也是掉水里了,后来是被人救上来的,从此我再也不敢接触水,也不学游泳,我是真的怕水!
把边江边有不少木棉树,每年开花的时候非常漂亮,花朵盛开时像一簇簇红色的火苗一样,很好看。木棉花也叫攀枝花,花开过后果实又大又圆,炸开后里面像棉花团一样,我们到时候就去捡拾回来采集其中的花絮,用它做枕头非常舒服。记得我们后来回东北了,连枕头都带回来了。
文定山山上有许多大榕树,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在山顶小路旁边有一棵几人合抱的榕树,它的气生根都有碗口粗。因为山上几乎没有和我年龄一样的孩子,所以我经常跑到山口处,爬到榕树上玩耍,有的时候就在榕树上的树窝处睡一觉。小河两岸都是稻田,那时候的天特别的蓝,水也清澈。
我记得我和父亲晚上经常提着风灯到山下的水田里面捉黄鳝。其实开始也不知道黄鳝怎么抓,都是听当地农民告诉我们怎么捉黄鳝。抓鳝鱼很有意思,需要技巧,拇指、食指和中指要配合,看见水中有气泡,慢慢的手插到水里,摸到鳝鱼后迅速用三个手指夹住,防止鳝鱼滑脱,熟了基本上一抓一个准。抓黄鳝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晚上,白天父亲有时候要接受“批斗”,有时候有喂猪,打猪草去,所以父亲经常带着我晚上去抓黄鳝。晚上提着风灯下山上山和走夜路还是很害怕的,夜色中,只听见远处的江水和小河流水的哗啦啦的声音,时不时的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动物叫声,让人感到害怕。夜晚走山路的感觉还是让人害怕的,总觉得后面有人,所以我至今不吃猪尾巴。那时我才12-3岁,父亲总是鼓励我别害怕,说我们打仗的时候什么没有经历过?要学会勇敢!
文定山上有许多会织鸟窝的鸟,你经常能够看到一些大树上挂满了鸟儿用细草编就的鸟窝,一个个就像个葫芦似的,小鸟都从下面飞进飞出。当地的人们一般过段时间就去摘掉一些鸟窝当做引火用的。
当地还有不少野生的芭蕉树,每年芭蕉开花的时候,看到一些小鸟在空中飞舞,用尖尖的喙吸食芭蕉花的汁液。等到后来我看动物世界节目,说是蜂鸟可以在空中自如悬空飞行,靠吸食花卉的汁液生活,且说蜂鸟国内没有。可是,我真真切切的看到的的确是小鸟自如的倒飞,和蜂鸟的生活方式一样,也不知道这种小鸟是不是蜂鸟?在文定山的山上还有成百上千只的灰嘴绿毛的绿鹦鹉,农民种的包谷都成为它们祸害的对象。这些绿鹦鹉一飞一大片,农民为了驱赶它们,在地里面竖立起草人,放鞭炮吓唬。在我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鹦鹉,动物园也没有几百上千只鹦鹉。
文定山我见过最多的动物是蛇,就在我们住的茅屋前后经常能够看到蛇,什么竹叶青、野鸡脖子等。我见过最大的蛇有胳膊粗细,还见过一窝蛇蛋,不过没敢动。蛇肉吃过,但心里总有些膈应。
在文定山住的那两年,生活也很有趣。毕竟是文革后期了,对父母亲的管控也不那么严格了。后来,我们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们家养了20多只鸡,每天喂鸡养鸡也是一种乐趣,喂食的时候只要一拍手掌,小坝子里面的鸡不管在什么地方,扑棱棱的就往家跑。母鸡下蛋也好玩,只要听见母鸡叫,我就满院子去找鸡蛋,因为有时候母鸡下蛋不一定在窝里下。
说起养鸡还有一段趣事,我们家在楚雄时养过鸽子。有一次鸽子下了蛋,我二哥就把一个鸡蛋放到鸽子窝里面,20天前后,一只小鸡真孵出来了,不过鸽子说什么不再进窝,最后两个鸽子蛋都白瞎了,都有小鸽子了。
这只小公鸡我们带到了景东的大山里,很有意思,这只小公鸡非常好斗,也非常愿意攻击别人,我家里人只有我没有被攻击过。有个我最讨厌的一个造反派,每次见到我就骂我狗崽子。有一次,他从我家门前经过,小公鸡从远处就冲了过来,蹦起来就从后面叨了这个人一口,他回过头也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从此,经过我家门口的人们都知道我家有一支叨人的鸡,路过时手里拿着一根棍,以防小鸡袭击。
在文定山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时候父亲的生活待遇已经有些恢复,我们搬到了景东林业局生活了。当时林业局给我们家还是一间房,但已经是楼房了,在楼房的门口父亲定了一间木房,里面养了十几只鸡,七八只鸭。那只容易攻击人的小公鸡父亲把它杀了,因为附近有个托儿所,怕小鸡伤到孩子。每天早上父亲早早的就把鸡和鸭一起放出来,鸭子每天都跑到楼房对面的水田里面,到晚上自己就回来。每天早上捡拾鸭蛋是一件乐趣的事情,因为鸭子下蛋都是半夜或者是凌晨,所以我和父亲天天都抢着捡拾鸭蛋。
在文定山的那几年,我们经常吃竹笋。我们住的地方周围除了云南松和混交林就是竹林。想吃竹笋时,提着砍刀就到房前屋后去找竹笋。竹笋只能找那种刚刚冒尖的竹子,太高了就没法吃了。竹笋剥壳后用嫩竹笋的部分炒肉吃很香,其实就是饭店里面的玉兰片。
文定山附近还有大片的蔗林,当地有不成文的规定,走路渴了随时可以砍甘蔗吃,但不许带走。有时候我渴了我们爷俩就坐在路边,父亲就砍一根甘蔗我们吃完了再走。
赶集途中,父亲就开始教我背诗词歌赋,教我识字,那时候就觉得父亲懂得的真多。父亲当年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生活,赶集的时候,我背着背篓,父亲拿着根用竹子做的扁担挑着东西走路,因为粮食都需要到集市上去买。时间长了,当地老百姓都知道父亲是个“大走资派”,但从来没有人歧视过我们,有的时候买东西还照顾我们。
在文定山的那几年,我们有时候打猪草或者赶集时,经常到当地农民家里喝茶休息,那些朴实的村民给了我们不一样的认识。农民家的喝茶和现在喝茶不一样,因为附近有茶山,他们都是自己采茶自己揉茶烤茶,火堆上有个挂钩,吊着水壶,抓一把茶叶扔到茶壶里面煮,我觉得苦可父亲觉得好喝,回甘味足。
云南我生活了近20年,所以对云南的山山水水充满了感情。虽然我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但我也从中学到的不少东西,感悟了人世间的真善美,体会到老百姓真正的难处是什么!学会了尊重别人,懂得了怎样做人!这一切的一切将永远是我生命中的宝藏。
文定山也将永远是我记忆深处的伊甸园!
写于2025年7月7日
【作者简介】甄春延,原吉林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退休干部,东北师大夜大中文系毕业,学士学位。一生酷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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