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景》
文/田渊
秋城夏日的清晨,我竟是被窗外的鸟鸣声所唤醒的。揉揉惺忪睡眼,掀开窗帘,眼前铺展开来的,是天地间一幅大幕初启的图画:旭日待升,却已红霞漫天,那云霞倒映在省耕湖平展如镜的水面上,竟将湖水染作一池悄然浮动的胭脂。几只灰鹳,细脚伶仃地立于湖边浅处,凝然不动,如同几笔淡墨点染在粉红的纸笺上。更远处,山峦微茫,几缕白雾如游丝般缠绕,若隐若现。路灯尚未熄灭,城市犹在酣眠,天地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幽远与清寂。
我转身坐于茶案旁,摁下电源键,开启青花陶瓷罐,铲出两勺沉睡经年的普洱陈茶,投入壶中。壶中的水渐渐低吟浅唱起来,我含胸拨背,缓呼深吸,安然静候,晨心也随着水中渐渐舒展的茶叶一般,缓缓沉静下来。
此时,彤红的朝阳终于跃升,光芒刹那间将室内照得一片澄澈通明,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了。我执起茶盏,那紫金色的茶汤醇香浮动,轻呷几口,暖流顺喉而下,温润地沁入四肢百骸——仿佛整个肺腑都被这暖意温柔地抚过,周身也随之活泛舒展。
窗外的路灯不知何时已悄然熄灭。公园小径上,晨跑与快走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点缀在绿意之中。远处,太极音乐舒缓的韵律乘着微风悠悠荡来,而街上车辆的喧嚣亦开始隐约浮动,如同苏醒大地的脉搏。小区大门外人行道边上,已有几位赶早市的大妈一一摆开了葱祘辣椒、茄子瓜豆、白菜土豆。窗外的鸟儿,不知何时已敛声收翅——它们大约也各自奔赴林中觅食去了。鸟儿们也要去“当值”,去挣取一日之粮,否则何以果腹?念及此,竟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微的叹息——世间芸芸众生,惟人类乃万物之灵,居高临下,俯视寰宇,无论社会层级高低,或以智慧技能服务国家社会,或以一已之长(力)干活挣钱,大都早出晚归,从社会学属性而言,皆属于养家糊口之范畴,在此角度而言与鸟儿等众生何异?
这眼前的光景,曾是多年前心底默默勾画过无数次的图景:无非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必再听那檐下自以为是喋喋不休的乌鸦乱语;不必再忍看那台地坡上驴马脸上纵横的冰川;不必再与江湖宵小周旋;不必向道貌岸然者挤出笑容;不必于应酬的酒席间推杯换盏;更不必在闹钟的钢索绷紧神经的清晨悚然惊醒……如今,坐在窗轩处,清风徐来,草木的芬芳气息盈满窗台。眼前是红霞泼洒的天际,远山淡入云霭,湖水波澜不惊,晨练者步履从容。过往种种——职场的艰辛如霜,江湖的险恶如刀,人性的幽暗如渊——此刻皆如天边浮散的云絮,被耳畔穿过的风,轻轻拂去,成了飘渺的过往。
世事原是无常之海,人生亦是苦短的舟楫。岁月悠悠长河,侪辈曾奋力挥桨,在职场征旅的漩涡里痛苦过、在风雨交加的夜路上挣扎过、在荆棘遍布的山路上拼搏过、在金浪翻滚的稻田里开怀过……也默默吞咽过委屈的浊水,咬牙撕裂过暗箭的疤痂,或许也曾触到世俗所谓成功的岸沿……历经搏风斗浪,终于驶至花甲渡口,舟泊平静港湾,鞍卸碧草南山,一段新的旅程就此铺展于脚下。所谓诗与远方,向来是心怀所向者永恒的灯塔;而远方可以永远憧憬,诗却可时时低吟浅唱。至于生活本身,何须苦苦分辨计较其中恩怨情仇、苦乐成败?它本就是心血、汗滴与泪珠谱就的人生长歌。当闹钟的钢索终于松绑,当案头清茶映照着艳丽阳光,当窗外的风景可日日映入眼帘——这无声的篇章,正是风雨征程后,生命交响诗中最宁谧而深沉的终章。
坐对窗轩,有所思而无所求,闲看茶烟袅袅,阳光明媚,云影移动,任清风随意翻书,任似曾相识的电话铃声响到消失——这无所事事的悠然,本身便是大地母亲在漫长跋涉后,赠予尘霜满面而无怨无悔的沧桑征客最大的犒赏。
乙巳孟夏,于秋城省耕山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