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八章第二节(总第39节)
臭头回到涧水河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直到日头落山才拖着步子回来,路上遇见人也不打招呼,只是低着头快步走过。
"瞅瞅,又是个蔫头耷脑的样儿!"赵屠户叼着烟卷,站在自家肉铺前高声说道,"要我说啊,这臭头就是命里带煞,娶一个跑一个,现在连赵泼儿那破鞋都看不上他!"
臭头他爸云祥福死后,赵屠户又支愣起来了。刘三强也是如此,此时,刘三强正蹲在肉铺旁边啃西瓜,闻言"噗"地吐出一口瓜子,咧嘴笑道:"赵哥,你这话说的,人家臭头好歹还摸过赵泼儿的手呢!你连味儿都没闻着吧?"
肉铺前几个闲汉哄笑起来。臭头正好路过,听见这话,脚步顿了一下,又加快速度往前走。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臭头!"赵屠户高声叫住他,"赵泼儿呢?咋好几天没见着了?该不会又跑了吧?"
臭头站住脚,后背绷得笔直。七月的日头毒辣辣地晒在他脖子上,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她去城里打工了。"他声音干巴巴的,像晒裂的土块。
"打工?"赵屠户夸张地瞪大眼睛,"我咋听说她在城里找相好的去了,肚子都显怀了!"
臭头猛地转身,眼睛通红:"你放屁!她明明去城里打工!"他的声音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刘三强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哎哟,急眼了?赵哥说的可是实话,别当耳旁风。"
臭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昨天赵泼儿哭着告诉他怀孕的消息,让他浑身发抖,现在却鬼使神差地替她瞒着。
"你们...你们闲着没事儿别造谣了。"臭头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和口哨声。
"臭头,你脑袋上那顶绿帽子,比咱村的松树还高咧!"赵屠户的声音追着他,像甩不掉的苍蝇。
臭头一口气跑到涧水河边,跪在浅滩上,把脸埋进冰凉的水里。水草缠住他的手腕,像无数只嘲笑他的手。他抬起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看着河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已经满脸皱纹,头发里夹着早生的白发。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他喃喃自语。
河对岸有几个洗衣服的妇女,看见他都窃窃私语起来。臭头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先是第一个媳妇结婚没几天就跑路了,后来才知道是带着野种嫁过来的;现在赵泼儿又这样...村里人背地里都说他命里克妻,活该打光棍。
太阳西斜时,臭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路过小卖部,张寡妇正坐在门口嗑瓜子,看见他就招呼:"臭头,来瓶酒不?今天新到的老白干。"
臭头摇摇头,却听见张寡妇压低声音说:"赵泼儿她爸被送局子里了,抓走时还跟我说一句:多关心一下你和赵泼儿。赵泼儿咋没跟你一起回村呢?"
"赵泼儿打工呢,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臭头哑着嗓子说。“不是那么简单吧?你这个傻小子!,臭头没接话,加快脚步离开了。
回到家,臭头看到灶台没有半点烟火气,云秀去省城看望林松岭,云校长的妻子小桃把臭头的小妹妹云娜也接走了。臭头一点胃口也没有,走进屋就一头裁在炕上,瞪着房梁发呆。月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惨白的线。
"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去了地里干活。中午时分,赵屠户拎着酒瓶子晃悠过来。"哟,这不是绿帽王吗?"臭头低头锄地,不搭理他。
赵屠户不依不饶:"要我说,你干脆认了算了。反正赵泼儿那破鞋也不是第一次怀野种了,多你一个不多..."
臭头实在忍无可忍,猛地抡起锄头砸在赵屠户脚边,溅起的土块崩了他一脸。"你再说一遍?"臭头声音嘶哑,眼睛血红。
赵屠户酒醒了一半,后退两步:"你、你疯啦?老子说的是事实!全村谁不知道赵泼儿在城里被搞大肚子..."
臭头扑上去一拳打在赵屠户脸上。两人扭打在一起,滚进刚浇过水的菜畦里。等村里人闻声赶来拉开时,赵屠户鼻子流血,眼角也破了。
"臭头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赵屠户被人架着,还在叫嚣。臭头一个箭步冲上去,像捏蛇七寸地精准捏住了赵屠户的喉咙,”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捏死你!”赵屠户一下子就瘫跪在地上。刘三强不知什么时侯赶来的,”住手吧,这样会出人命的!“臭头一声冷笑,”你这个王八蛋来的正好,让你尝尝老子的七寸功!”说时迟那时快,刘三强的脖子也被捏住了,同样瘫跪在地。
“赵泼儿是清白的,臭头对赵屠户和刘三强大声喊道,同时也给围观的人听,“你们再胡说八道,老子掐断你们的脖子!"
”臭头,好样的!张寡妇在人群中喊道:”走,上婶子家喝酒吃饭去——婶子给你杀鸡宰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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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的夏日总是闷热难耐,连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都显得格外刺鼻。云功德校长站在住院部三楼的护士站前,手里提着一网兜红富士苹果和香蕉,那是他在医院门口的水果摊上精挑细选的。汗水顺着他斑白的鬓角滑下,浸湿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涤纶衬衫。
"同志,我真的是来看望病人的,就五分钟..."云功德又一次向护士解释,声音里带着乡村教师特有的温和与坚持。
护士头也不抬,手里的圆珠笔在登记表上划得沙沙响:"说了多少次了,307是特护病房,非直系亲属不能探视。您把东西放这儿,写个纸条,我帮您转交。"
云功德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撕下一页,工工整整地写下:"松岭保重,一切都会好起来!——云功德"。他的字迹端正得像是小学生的作业,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秀和李建国书记气喘吁吁地走来,两人合力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大包,看起来沉甸甸的。云秀的齐耳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浅蓝色的确良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
"校长!林教授怎么样了?"云秀一见到云功德就急切地问道,眼睛里满是担忧。
云功德摇摇头:"护士不让进,说是特护病房..."
云秀闻言,眉头一皱,拎着包裹就往307病房方向走。护士见状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哎哎,说了不能进!"
"我是他妻子!"云秀突然提高声音,走廊里几个病人家属都转头看过来,"我丈夫伤成这样,我连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吗?"
护士愣住了,上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就在这迟疑的瞬间,云秀已经侧身挤进了病房门。李建国书记被云秀手里的包裹一带,也跟着踉跄到了门口。
"我是他老丈爷!"李建国挺直腰板,黝黑的脸上写满严肃,"我闺女都进去了,我还不能进?"
云功德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胸口涌上一股热流。他大步上前,拍了拍胸脯:"我是...我是他媳妇的校长!差啥啊!"说完,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林松岭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右腿被高高吊起,打着厚厚的石膏。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缠着纱布,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不要撕我的画...云秀、云秀...保护好我的画..."林松岭在睡梦中突然惊叫起来,声音嘶哑而痛苦。他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输液管被扯得晃动不止。
云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一把抓住林松岭的手:"林教授,我在这儿!画都好好的!"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松岭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地聚焦在云秀脸上。他的嘴唇颤抖着:"云...云秀?真的是你?画...我的画..."
"在这儿呢!"李建国赶紧把那个大帆布包放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幅画作,有素描,有水彩,还有几幅未完成的油画。"林教授,您放心,一张都没少!"
林松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渗出。
"别动别动!"云功德连忙上前,轻轻按住林松岭的肩膀,帮他慢慢躺回去。云功德的手有些发抖,但动作却异常轻柔。"你这伤得不轻,得好好养着。"
云秀从床头柜上拿起毛巾,轻轻为林松岭擦去额头的汗水。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的伤口。"林教授,您别急。画都在这里,等您好了再继续画。"
林松岭的目光从画作移到云秀脸上,又看向李建国和云功德,喉结上下滚动着:"谢谢...谢谢你们..."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眼里的感激之情却浓得化不开。
李建国搓了搓粗糙的大手:"林教授,您这是说的啥话。您来我们村采风,是我们涧水河村的福气。那帮混蛋已经被派出所带走了,您放心养伤。"
云功德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松岭啊,我给你带了点水果。医生说你能吃水果不?要不我给你削一个?"
林松岭微微摇头,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意:"校长...您还是这么客气。"他的目光又转向那包画作,"那些画...能拿给我看看吗?"
云秀立刻从包里取出一幅水彩画,小心地展开。画上是涧水河村的晨景——薄雾笼罩着河面,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河边几株垂柳随风轻摆。画的一角有些皱褶,但整体保存完好。
"这是...这是那天早上..."林松岭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眼中泛起泪光,"太阳刚出来的时候,你带我去河边..."
云秀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您记得真清楚。那天您说这光线转瞬即逝,得赶紧画下来..."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四个人围着病床,仿佛回到了那个宁静的河边清晨,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河水的味道,而不是刺鼻的消毒水。
林松岭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云秀连忙扶住他的肩膀,云功德递来一杯水。等咳嗽平息,林松岭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你们...你们先回去吧。"他虚弱地说,"我没事的...画在就好..."
云秀咬着嘴唇摇摇头:"我不走。校长和李书记可以先回去,我留下来照顾您。"
李建国和云功德对视一眼,云功德点点头:"也好。云秀心细,照顾人有一套。林教授,您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来看您。"
两人走到门口,云功德又回头叮嘱:"云秀,有事就往村小学打电话啊。"
病房门轻轻关上后,云秀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继续为林松岭擦汗。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为什么要说...你是我妻子?"林松岭突然问道,声音很轻,但云秀听得一清二楚。
云秀的手停顿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我...我一时着急。不然护士不让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您别介意..."
林松岭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不介意...谢谢你,云秀。"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被救回来的画作静静躺在床边,画中的涧水河村依旧美丽如初,就像这段在苦难中愈发珍贵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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