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洋芋搅团赋》
文‖靳艳军
陇坻之南，有地武都，秦巴襟带，氐羌旧壤。其山嵯峨，孕云气而藏灵秀；其水蜿蜒，贯川原而润膏腴。斯地多产洋芋，肤如玄玉，质若凝脂，春播一粒，秋获百颗，民赖以为命，世称“山珍”。而洋芋搅团者，武都之绝味也，融风土之厚，聚民生之智，承千载之习，成一方之魂。余客居武都三载，目观其作，口尝其味，感其朴而不凡，遂作此赋，以纪其事。
夫洋芋者，本名马铃薯，西番之种也。昔万历年间，传教士携之入中土，初植于闽粤，后渐播于秦陇。武都地属高寒，坡田连绵，霜期既长，土脉偏凉，五谷难殖，独洋芋性耐贫瘠，不畏霜寒，春深破冻土而抽苗，夏末披绿衣而孕实，秋至挖金丸而盈筐。农人视之如珠，谓“救命粮”，盖岁凶之年，麦菽歉收，唯洋芋可充腹；丰年之时，蒸炒烹煮，亦为珍馔。其形圆者如球，扁者如饼，皮或黄或紫，肉或白或黄，切之则脆，煮之则绵，磨之则滑，实乃天地赐武都之厚礼也。
至若搅团之制，工序繁密，非精于其事者不能为。先择洋芋之佳者，去其泥污，削其外皮，务求净白。而后置釜中，添山泉水，文火慢煮，俟皮裂肉酥，捞而出之，投于青石臼中。此臼非寻常之器，乃山中老匠凿青石而成，深尺余，口径二尺，壁滑而底平，其质坚密，耐撞击。持木杵者，多为壮夫，力能扛鼎，臂有虬筋。先以杵捣之，使洋芋碎如糜；再以杵碾之，使糜化为糊；复以杵搅之，顺时针三百转，逆时针三百转，务使洋芋肉与淀粉相融，黏而不滞，滑而不流。其间需观其性，若太干则添煮洋芋之汤，若太稀则加生洋芋粉，调之使稠如膏，韧如胶。捣者汗流浃背，喘息有声，杵与臼相击，咚咚然如鼓点，响彻茅檐；观者环立而待，咽唾生津，闻其香而心醉。盖搅团之妙，全在“搅”字，搅之愈久，则质愈细，味愈醇，所谓“千锤百炼出精华”，信然。
既成，则分而食之，佐以调料，各逞其味。武都人食搅团，最尚“清油辣子”。取本地之线椒，晒干碾末，置瓷碗中，泼以滚烫菜籽油，滋啦一声，香气四溢；再添蒜泥、香醋、酱油、花椒面，或加韭菜、香椿、芜荽，皆山野之鲜。食时以箸挑搅团，卷而蘸之，送入口中，初觉辣香冲鼻，继感绵软回甘，辣而不烈，香而不腻，滑入喉间，通体舒泰。若夏日炎炎，则将搅团置井水中镇之，冷食之，清凉解暑；若冬日凛冽，则热食之，佐以酸菜汤，暖腹驱寒。农忙之时，田头置一瓦盆，家人携搅团与调料，席地而坐，你一箸，我一勺，风卷残云，片刻而尽，复荷锄劳作，气力倍增。故民谣云：“武都山高石头多，洋芋搅团救穷窝；一碗搅团一把辣子，吃饱干活不挪窝。”
考搅团之史，肇自何时？县志无载，唯老人口耳相传。或曰清初，氐人部落居武都，狩猎之余，煮洋芋而食，偶以石臼捣之，觉其味甚美，遂传于世；或曰民国，战乱连年，百姓流离，锅灶不全，唯石臼易得，故以洋芋制搅团，便携而耐饥。然无论起于何时，其与武都人之生计相系，与岁月相磨，早已融入血脉。昔年灾荒，一村之人，日食搅团三顿，竟能度难关；而今盛世，宴席之上，亦设搅团，谓“忆苦思甜”。其形朴拙，不如珍馐之华美；其味本真，不及佳肴之醇厚，然武都人爱之深，敬之切，盖因其中有祖祖辈辈之汗，有乡音乡情之暖。
若夫食搅团之境，亦有雅俗之别。乡野之间，粗瓷大碗盛之，木箸竹筷取之，或蹲或坐，不拘礼节，一饱为快；文人雅集，则以青瓷小碗盛之，佐以精致小菜，慢品细嚼，谈诗论画。余尝于秋夜，宿武都农家，主人设搅团待客。窗外秋雨淅沥，檐下灯火昏黄，釜中搅团尚温，碗里辣子鲜红。主人曰：“此搅团，吾祖传之法，吾母手作之，添了今年新收的洋芋，香着呢。”余举箸而食，初觉辣，继而暖，终而甘，腹中渐饱，心头渐热，忽忆幼时祖母煮红薯之味，不禁潸然。盖天下至味，不在山珍海味，而在人情之真；世间佳馔，不在技艺之巧，而在故土之亲。
观夫武都之民，性如搅团，外朴而内韧。其居处多在山腰，劈岩为屋，垒石为墙，春种秋收，不辞辛劳，正如捣搅团者，虽汗流浃背，终不辍其力。其待客也，必以搅团为敬，谓“吃了搅团，便是自家人”，其情之厚，如搅团之黏。其处世也，不争浮华，安守本分，如洋芋之生山野，不与桃李争艳，自有其芬芳。故曰：武都之魂，在山，在水，更在这一碗搅团中。
今之世，西风东渐，洋快餐遍街巷，山珍海味满宴席，而武都搅团，仍为百姓所宝。或有年轻人，初尝之嫌其粗，再尝之觉其香，三尝之念其味，盖其质本真，能涤荡油腻，唤醒味蕾之初心。近年武都兴旅游，搅团亦登大雅之堂，农家乐中，客来必点，主人当众捣之，观者如堵，食者称善，遂成一景。更有精明者，将搅团真空包装，售往远方，使他乡之人，亦能尝武都之味，感陇上之情。
余曰：物之贵贱，不在其名，而在其用；味之高下，不在其奢，而在其真。洋芋搅团，生于穷山，长于乱世，成于拙手，却能养万民，传千载，何也？盖因其接地气，通民心，载乡愁也。今日武都，高楼渐起，公路纵横，然搅团之香，仍飘于街巷；捣杵之声，仍闻于村落。此非顽固守旧，乃不忘根本也。人不忘本，则族可兴；邦不忘本，则国可强。一碗搅团，看似微末，实乃武都人之精神所寄。
时维庚子年秋，余将离武都，主人复设搅团饯行。酒酣耳热，主人击臼而歌曰：“洋芋生南山，春种秋来收。捣作黄金糊，能解万人忧。客从远方来，共此一箸稠。明朝别故土，莫忘武都秋。”余闻之，泣下沾襟，乃作此赋，以志不忘。愿武都之搅团，如秦巴之松，常青不凋；如白龙江之水，长流不息。
作者简介：靳艳军，1986年出生，甘肃武都人，心理学博士，企业家、战略家、慈善家、辞赋家、诗人。现任靳氏集团董事局主席，西安工业大学特聘教授、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创业导师，兼三所高校客座教授、国家级特聘专家、科技部创新创业人才、陕西省优秀民营企业家，秦商总会副会长。2020年被评为中国十大经济影响力人物、世界经济论坛全球青年领袖；2024年被评为影响中国年度经济人物。业余时间从事诗词赋创作及红学研究，10余篇赋被勒石以刻。部分诗赋作品被翻译成英、法、德、日、西、意、俄、阿、韩、蒙等十余种语言，也被众多书法家书写。目前已创作和发表古体格律诗词9200余首，辞赋200余篇，《红楼梦》文章162篇，兼有楹联、古代散文、新诗等文学创作1000余篇(首)，各类作品100余万字，同时，积极履行社会责任，累计向社会公益事业捐赠物资善款2750余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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