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天驹
第八章:第一节(总第38节)
草原的清晨,露珠在草尖上颤动,如同散落的珍珠。奇子俊站在蒙古包外,深吸一口带着青草香的空气,受伤的左腿已经不再疼痛。三个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围猎中,他被其其格的表哥铁木尔暗算,险些丧命于野马蹄下。
"子俊少爷,该换药了。"其其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柔得像一阵春风。
奇子俊转身,看见其其格捧着药碗站在那里。阳光穿过她耳边的碎发,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这位盟长王爷的独女穿着淡蓝色的蒙古袍,腰间系着银链,举手投足间既有贵族小姐的优雅,又有草原女儿的飒爽。
"说了多少次,叫我子俊就好。"他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其其格的手,两人都像被火烫到般缩了一下。
其其格垂下眼帘,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父亲说,礼数不可废。"
奇子俊仰头喝下苦涩的药汁,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三个月来,其其格每日为他熬药、换药,甚至亲手为他擦拭身体。起初他羞愤难当,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要一个姑娘伺候。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日见到她的时刻。
"你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其其格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他腿上结痂的伤口,"再有两日,我就要回盟府了。"
奇子俊心头一紧,脱口而出:"这么快?"
其其格抬头看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轻声道:"父亲病重,我不能再耽搁了。"
两日后,其其格跨上她那匹雪白的骏马,身后跟着四名护卫。奇子俊站在蒙古包前,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
"保重。"其其格最后看了他一眼,猛地挥鞭策马而去。
奇子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草原尽头。他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铁木尔..."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若不是那个卑鄙小人,他怎会落得如此狼狈?还有那个神秘女子——身着墨绿色猎装,齐耳短发在风中飞扬,腰间配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唱起《喇嘛哥哥》泪流满面…她是谁?
与此同时,准格尔旗的旗府内,那森旗长与老协理丹丕尔正对饮畅谈。丹丕尔豪饮一碗马奶酒,胡须上沾着酒渍。那森眯起眼睛:"我一直搞不清楚,楚格拉大会上,那个突然闯进来的佩枪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也搞不清楚,但绝非等闲之辈。"丹丕尔压低声音,"听说她枪法如神,能百步穿杨。更奇的是,她竟能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话。"
那森若有所思地转着酒杯:"乱世出英豪啊...不知是祸是福。"
"外面的世界早就乱了套了!"丹丕尔拍案道,"南边在打仗,北边也不太平。听说冯玉祥的部队已经逼近北京了。"
那森哈哈大笑:"管它呢!我们干我们的!"他一饮而尽,起身道,"我去趟布和的配马场。"
兽医布和的配马场位于旗府西侧,那森大步流星地走进兽医布和的配马场,看见布和正在为一匹母马检查。
“呀,你什么时候也把辫子剪了?”那森惊讶道。”剪了多少年了,我们也不是常打照面嘛,才发现呀?”布和笑着说。
”你要是在旗里做事,我不会让你剪!“那森严肃地说。
”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呀?"布和笑着问。
"为了四奶奶的面子!”那森回答得很认真。
”真汉子,痴情,有担当!”
"布和兄弟!我到你这里来,是让你给我多配些母马,狠劲儿地配,明年我要看到成群的马驹!"那森高声道。
布和抬起头,一笑:"旗长大人,我现在不配马,改配人了!"他得意地挺起胸膛,"我儿子早就开始配人了!"
那森闻言大笑,仿佛受到某种怂恿,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取来他心爱的四胡琴,又派人去请四奶奶来叙旧。
厅内烛火摇曳,那森调了调琴弦,指尖轻轻一拨,四胡琴发出一个悠长的泛音。这个简单的音符让四奶奶浑身一颤,手中的银碗险些跌落。她抬头望向那森,眼中泛起二十几年前的波光。
"贵人可还记得这个调子?"那森嘴角含笑,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奏出一段流水般的过门。
四奶奶闭上眼睛,唇角微微上扬:"怎会忘记?黄河岸边,你第一次为我独奏,弹的就是这个引子。"
那森眼中闪过惊喜:"贵人好记性。"他突然提高声调,嗓音浑厚地唱起来:
"西边的太阳落山了——"
四奶奶不假思索地接唱,声音如清泉击石:
"东边的月亮升起来——"
那森手指在琴弦上快速跳动,琴声忽急忽缓:
"问一声我的贵人啊——"
"这些年可曾把我想——"
四奶奶轻笑一声,即兴改词:
"想不想的谁知道哎——"
"旗府花园的杏花开了二十好几回——"
那森立刻会意,接唱道:
"守大门的卫士换了五代——"
"贵人还是当年的贵人那神态——"
四奶奶突然拍案,佯装嗔怒:"胡扯!"她夺过酒碗一饮而尽,"当年我眼角可没褶子。"说着自己却先笑起来,又唱:
"那森的鞭子响声大——"
"全旗的牛羊都听话——"
那森连忙接唱,眼中带着讨好:
"贵人的恩情比鞭长——"
"那森我永远记心上——"
四奶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她起身绕到那森身后,双手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轻唱:
"记心上不如记怀里——"
"空口白话谁不会语——"
那森浑身一僵,琴音差点走调。他深吸一口气,反手抓住四奶奶的手腕,转头与她四目相对,即兴唱道:
"贵人的手腕细又白——"
"像那年雪地里的白狐狸白——"
四奶奶挣脱他的手,转着圈回到座位,边舞边唱:
"白狐狸跑得快——"
"笨猎人追不来——"
那森突然加快节奏,琴声如急雨:
"追不上就用箭射——"
"射中了就剥皮暖被窝——"
四奶奶假装惊恐地捂住心口:
"好狠心的猎人啊——"
"不如当初放它走——"
两人相视大笑,那森又斟满两碗酒。四奶奶接过,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对唱吗?下嫁给四王爷那一天,你这个勾魂鬼!“
四奶奶接唱,声音忽然变得娇嫩,仿佛回到少女时代:
"不是影子是真人——"
"来找那森对歌玩——"
那森用假声模仿当年的自己:
"奴才不敢对歌玩——"
"让管事知道要把鞭挨——"
四奶奶突然站起,一把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淡疤:"你看!这就是那晚翻墙回去时摔的!"她醉眼朦胧地唱:
"格格翻墙为哪般——"
"就为听个破嗓子——"
那森曾经无数次心疼地伸手抚摸那道疤痕。四奶奶却就势倒入他怀中,继续唱道:
"如今嗓子更破了——"
"格格也成老太婆——"
"胡说!"那森紧紧搂住她,琴夹在两人之间也顾不上,即兴唱道:
"贵人是天上的月亮——"
"初一十五都一样亮——"
四奶奶在他怀中仰头大笑,笑得眼角泛起泪花。她伸手抚摸那森的脸颊,突然正色唱道:
"月亮终究会西沉——"
"那森啊你要记分明——"
那森不等她唱完就急切接道:
"西沉还会再东升——"
"我永远是你的那森——"
四奶奶怔怔望着他,突然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又迅速退开,狡黠地唱:
"那森如今在准旗说一不二——"
"再亲热就要犯上三啦——"
那森一把将四胡琴扔到旁边地毯上,双手捧住四奶奶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唱道:
"没有贵人哪有我——"
"犯三就犯四怕什么——"
四奶奶的呼吸变得急促,却还强撑着唱完最后两句:
"外头世界乱糟糟哎——"
"里头我们也疯一回——"
话音未落,那森已吻住她的唇。四胡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琴弦还在微微颤动。
正当那森与四奶奶唇齿相接之际,厅门突然被猛地推开。老协理丹丕尔风风火火闯进来,马靴上还沾着草场的新鲜泥屑。
"旗长!冯玉祥的部队——"他话音戛然而止,眯起昏花老眼看了看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突然拍腿大笑,"好哇!我那边急得火烧眉毛,你这里倒是快活似神仙!"
四奶奶慌忙从那森怀中挣脱,鬓发散乱地别到耳后。那森轻咳一声,正了正衣襟:"老协理,什么事这么着急?"
老协理却不答话,目光落在地上翻倒的四胡琴上,眼中突然闪过狡黠的光。他弯腰拾起琴,随手拨了两下,突然亮开沙哑的嗓子唱起来:
"老鹰捉兔子的好唱段——"
"偏有乌鸦来捣乱——"
四奶奶闻言"噗嗤"笑出声,那森也绷不住笑了。丹丕尔见状更来劲,把琴往腋下一夹,大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碗酒,继续唱道:
"六十岁的老头不知羞——"
"该罚三碗马奶酒——"
说罢仰头连干三碗,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花白胡子往下淌。四奶奶拍手叫好,那森摇头苦笑,接过琴来即兴接唱:
"丹丕尔协理是好汉——"
"年轻时唱歌迎新娘——"
丹丕尔眼睛一亮,立刻接道:
"赢来的新娘赛天仙——"
"如今早已去了天堂——”
"剩我一个光棍的光——"
“光棍的亲亲呀…硬邦邦!“
三人齐声大笑。四奶奶兴致高涨,突然站到两个男人中间,左挽那森右挽丹丕尔,亮嗓唱道:
"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老的小的都来唱——"
丹丕尔不甘示弱,沙哑着嗓子接:
"月亮围着太阳转——"
"老头我该靠边站——"
唱罢突然挣脱四奶奶的手,冲那森挤挤眼睛。从腰间解下个皮囊扔在桌上:"这是我珍藏的二十年马奶酒,你们慢慢喝。"他倒退着往门口走,边退边唱:
"老马识途回家去——"
"找我的老情人亲热去——"
唱到"亲热"二字时故意冲那森挤眉弄眼,满脸褶子都堆成了菊花状。临出门前又探头补了一句:"旗长放心,冯玉祥的事明天再说!今晚就是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
门帘落下,厅内重归寂静。那森与四奶奶面面相觑,突然同时笑出声来。四奶奶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这老东西,年轻时就这样没正经。"
那森打开丹丕尔留下的皮囊,浓郁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他斟满两碗琥珀色的陈酿:"老协理这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贡献出来了。"
四奶奶接过酒碗,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那森,你还记得丹丕尔当年怎么帮你追我的吗?"
那森抿了口酒,辣得眯起眼睛:"怎么不记得?他假装让我去给他家修马鞍,其实早安排你在那里等着。"
"老滑头。"四奶奶轻声骂道,却带着掩不住的怀念。她突然举起酒碗:"来,为这个老不知羞的干一杯!"
酒碗相碰,陈年的马奶酒在烛光下泛着蜜色的光。那森刚抱着四奶奶走到内室门口,毡房的门帘又"哗啦"一声被掀开。兽医布和带着一身马粪与草药混杂的气息闯了进来,铜铃般的嗓门震得烛火直晃:
"旗长!您要的那匹白额马——哎呦!"
布和猛地刹住脚步,瞪圆了眼睛看着那森怀中的四奶奶。这个五十来岁的粗壮汉子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一双沾着马毛的大手在袍子上蹭来蹭去。
四奶奶"哧"地笑出声,挣扎着从那森臂弯里跳下来。那森无奈地整了整衣襟:"布和,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进门不知道先通报?"
布和摸着后脑勺嘿嘿直笑,突然瞥见地上的四胡琴,眼睛一亮,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抄起琴,粗短的手指在弦上一拨。"还给我!"那森作势要抢,布和却灵活地闪到桌子另一侧,即兴吼唱起来:
"兽医进门看见戏——"
"旗长抱着老相好——"
四奶奶笑得前仰后合,扶着桌子才没跌倒。那森摇头苦笑,只得接唱道:
"布和配马改配人——"
"配来配去不上道——"
布和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他仰脖灌了口桌上残酒,抹着嘴接唱:
"配马要讲时辰准——"
"配人更要情意到——"
四奶奶突然来了兴致,亮开嗓子加入对唱:
"情意到了怎样讲——"
"兽医大哥请教教——"
布和被这一声"大哥"叫得浑身舒坦,山羊胡子都翘了起来。他摇头晃脑地弹着琴,扯着嗓子唱:
"母马下驹要人帮——"
"男女相好自会搞——"
那森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他的嘴:"老不正经!当着贵人面说什么浑话!"
布和挣脱出来,委屈地眨巴眼睛:"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突然他瞥见桌上丹丕尔留下的酒囊,顿时眼睛发亮,"哟!老协理把看家宝贝都贡献出来了?"
他抱起酒囊晃了晃,听着里面所剩不多的液体声响,突然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正好,我这儿有配好的苁蓉,滋阴壮阳最是好..."
"布和!"那森厉声喝止,耳根却红了。
四奶奶却笑着接过油纸包:"兽医大哥有心了。"她指尖轻轻拂过布和粗糙的手掌,"这些年你给旗长配的好马,可比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强多了。"
布和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贵、贵人过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那森挤眉弄眼,"旗长,您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那森一愣:"我问你——"
"对对对!'配得舒坦吗'!"布和突然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您瞧我这记性!今天还没去'舒坦'呢!"他冲两人促狭地眨眨眼,"我那儿新来了个科尔沁的寡妇,等着我去'诊治诊治'..."
说罢把四胡琴往那森怀里一塞,学着丹丕尔的样子倒退着往外走,边走边唱:
"兽医告退去配人——"
"旗长抓紧别误春——"
临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却不忘回头冲四奶奶喊:"贵人!那药酒睡前喝,保管——"
一个靠枕精准地砸在他脸上。”贵人是我那森独属,是你随便叫的吗?你还一口一个’贵人`起来了…"布和哈哈大笑,身影消失在渐大的雨幕中。远远还传来他的歌声:
"雨打草场夜沉沉哟——"
"毡房里头暖如春哟——"
厅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雨声和彼此的呼吸。那森低头看着怀中的四胡琴,琴弦上还沾着布和手上的马毛。四奶奶轻轻靠过来,指尖拨弄出一声颤音:
"老协理、老兽医...倒都有趣得紧。"
那森放下琴,伸手揽住她的细腰:"草原上的汉子,向来如此。"
四奶奶举起那包药酒,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那这个...我们要不要试试?"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那森泛红的脸庞。雷声隆隆中,他接过油纸包,轻声道:"贵人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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