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邹 冰
城中琐记
我1996年从河西走廊调回西安,开始在城市中心上班。每日从东郊进朝阳门,经五口在大差市下车。我习惯步行去西一路,在步行中去感受城市的市井之气。我就职的单位在新城广场和著名的炭市街与东新街的身后。单位虽小,在一片民房中,每天能听见清真寺五时拜的声音。单位不大,却在城市的中心,白菜芯芯的位置。那时候,西安人心中的城市中心,说的是新城、碑林和莲湖三个区。新城区在解放路,东大街以北,莲湖区在北大街以西,城市的中心其实就是新城区、碑林区和莲湖区。新城区有繁华的解放路,外加一半的东大街,碑林区有东大街和南大街,莲湖区却有引以为傲的西大街。
我每天从东郊来城中上班,发现住在城市中心的人有天然的自豪感,感觉牛得很,走路都昂着头,膀子甩开,迈大步摇晃着走。不像我们蹑手蹑脚进城的郊区人。住在城里的人出门买东西必去民生百货,去开元唐城,开口闭口咥饭老孙家泡馍,西安饭庄。看戏去西一路的易俗社。
城中的文化是两分化的,城里的土著,一半本地人,一半河南人。东新街夜里唱的是豫剧,护城河边唱的是秦腔。那些从外省来的外来户半个眼看不起古老的秦腔。奢华的西一路卖的是广东烧鹅,是炭市街商贩老广的好去处。夜里歌舞剧院上演的是歌舞,坐在舞池里看热闹的却是喝汉斯干啤的外省人,看来,入乡随俗,干啤代替红酒也是眨眼之间的功夫。
城里人爱讲究,也大气,家里来客人了,眉毛一挑,牛皮哄哄,也不管自己的钱包,硬气地去东大街老孙家吃泡馍,在西安饭庄咥小吃。客人离开西安的时候,城中的人立马想到新城区的朋友,打电话:“伙计,火车站在你辖区,弄一张硬卧票咋样?”新城区的人也硬气,托人找关系,自己站队也必须弄来两张卧铺票给自己撑面子。
城里土著自己吃饭不去东大街,一定是去莲湖区的回民老街,洒金桥,西大街是常去的地儿,有时候为吃一碗正宗的胡辣汤,一大早蹲在店铺门前,一人一碗,一个烧饼,大夏天热汗长流。第一天吃饭遭罪,如果第二天有人约,依旧赴约,每天赶场在所不辞。
城中人也自嘲:城里人耍的是面儿,笨狗扎的是狼狗的势。
记忆中,全西安的海鲜集中在炭市街,深海水货,河里的王八,鲍鱼龙虾要啥有啥。一到过年,去炭市街买海鲜,人硬是挤不进去。
一到过年,莲湖区的人成为香饽饽,我们一窝蜂给莲湖区的朋友打电话,让帮着去西大街买腊牛肉。莲湖区的朋友也是热情,夜里排队尽量满足新城、碑林区的朋友。有一年北京当编辑的朋友吃了我买的腊牛肉,每年过年前打电话讨要,要得我有点烦。我说:“哥们,现在腊牛肉涨价,一斤70元。”朋友二话不说一下打两千元,我实在不好意思为难莲湖的朋友,自己在商店买了腊牛肉寄过去之后,朋友再没有搭理我。
几年后与朋友相见,他一脸不悦,说我给他买的牛肉一点也不正宗。朋友嘴刁,硬是让西大街的腊牛肉给惯出毛病了,他都能吃出腊牛肉的好坏来。现在方便快递随时下单,朋友总说,西大街的牛肉网购也快速,不再麻烦你了。
西安城市的中心以城墙为界,城墙在城的周围,城墙是西安城市中心的象征。那时候,我在城市中心上班,每日下班之后,是不着急回家的,先享受城市繁华之后才回东郊的家里。那时候,下班之后,约上三两个好友步行逛完东大街,再从南门上城墙,在城墙上走路兜风,有一种俯瞰小城的自豪感。有一年,南门入城式招募群众演员,告示上说,扮演古代武士一个小时50元。记得1996年,外国大使来西安,我报名参加,我根红苗正,政治审核没有问题。我手执长矛身着唐朝军人服装,在城墙上一站就两个小时,说好的一个小时,变成两个小时,再加上化妆,卸妆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我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向剧组讨要另外50元的费用。演出方那个大胡子导演一句话堵住我的嘴:免费近距离看N国不一样的风景,给你钱了你还卖乖。
我虽然悻悻,嘴里骂骂咧咧,走远了不忘回头和导演犟嘴。第二日,觉得昨日里帮忙值得,给别人吹牛有了资本。西安城这么多的人,谁有咱牛皮,谁能和外国大使间隔一巴掌的距离。那个大使妇人近前看过咱的脸,那香水喷鼻,那鹰钩鼻子,咱都看得仔细。后面再给别人吹,就开始演绎。希拉里叽里咕噜,用手比划。她的意思咱也明明白,古城墙上怎么站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古代兵。
那个人就是鄙人,牛皮吧。
我在城市中心一待就是八年,待久了,西安城的繁华、骄傲、荣光,不知不觉深植在我的骨子里。有朋自远方来,说西安,道西安,讲西安的历史和现代,就成为我酒桌上保留节目。渐渐在城市中心的三个区有点名气,新城区朋友招待外地客人,请我去谝西安。碑林区也请,莲湖区也请,朋友说,酒桌上多了你一张胡侃乱喷的大嘴,热闹。这样的酒局去得一多,愈发觉得牛气,愈发觉得西安城牛气得不行,怎么也说不完似的。
作者简介
邹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青年作家》《延河》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散文集《特色》《雁塔物语》曾获中华散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