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七章第四节(总第37节)
黄昏,涧水河村笼罩在炊烟袅袅的薄雾中。云秀家的石头房里,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铁锅上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气在屋内弥漫。她挽着袖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正用铁铲翻动着锅里的酱茄子。
"姐,你这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云娜倚在门框上,鼻翼翕动,"这酱香都飘到院外去了。"
云秀抿嘴一笑,用围裙擦了擦手:"都是家常菜,林教授一个人在山上采风,怕是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她说着掀开另一口锅盖,金黄油亮的小鸡炖蘑菇咕嘟咕嘟冒着泡,山蘑菇吸饱了汤汁,饱满得像一朵朵小伞。
赵泼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怀里抱着一大捆野菜:"我摘了最新鲜的山货!"她将野菜一股脑倒在案板上,嫩绿的山迷子还带着露水,猫爪儿蜷曲的叶片像小猫的爪子,刺老芽的尖刺已经被她细心地掰掉了。"雨后这些玩意儿长得可快了,林教授肯定没吃过这么地道的山味儿。"
云秀眼睛一亮,麻利地接过野菜清洗起来。她粗糙的手指在清水中翻动,野菜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灶台旁,几个混合面的锅贴已经烤得金黄酥脆,她小心地用铲子将它们铲进柳条筐里。
"林教授在山里受苦了,"云秀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柳条筐的边缘,"城里人哪吃过这种苦。"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臭头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进来,鼻子像猎犬似的抽动着:"啥这么香?"他不等招呼,径直走到菜墩前,抓起一块鸡肉就往嘴里塞。
"臭头!"赵泼儿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馋嘴猫似的,不去凿石开道跑回来偷懒!"
臭头嚼着鸡肉,含糊不清地说:"收工了!今天凿石头的人可多了,云校长媳妇儿小桃都去了。"他舔着油乎乎的手指,"林画家也去了,那细皮嫩肉的,手上全是血泡……"
云秀手中的柳条筐猛地一颤,几粒玉米面渣从锅贴上抖落。她迅速将野菜装进另一个篮子,对臭头和云娜说:"你们先吃,我和泼儿去看看林教授。"
"等下,我也去!"小桃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她挽起的裤脚还沾着石粉,脸上带着疲惫却坚定的神色。
三人沿着村道往山脚走去,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张寡妇的小卖店时,赵泼儿突然拐了进去:"给林教授带瓶酒,活血化瘀。"云秀忙在兜里掏出钱,”买两瓶吧,林教授酒量大!”
张寡妇正嗑着瓜子,见三人进来,眼睛滴溜溜地转:"哟,买酒啊?"她慢悠悠地从柜台下摸出一瓶包装精美的白酒,"这'老龙口'可贵着呢,给谁喝啊?"
赵泼儿一把夺过酒瓶:"再来一瓶!至于给谁喝,你管不着!"她将钞票拍在柜台上,拉着云秀和小桃快步离开。
张寡妇追到门口,看着三人往山脚那顶军绿色帐篷走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搞破鞋,不算损,又省钱又过瘾…"她故意提高嗓门,"云校长媳妇儿也就算了,可泼儿和秀儿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哎呀妈啊,真乱了套啦……"
云秀的脚步顿了顿,耳根烧得通红。赵泼儿回头狠狠瞪了张寡妇一眼:"老不死的,满嘴喷粪!"
小桃轻轻拉了拉两人的衣袖:"别理她,咱们快走吧。"
山脚下,林松岭的帐篷孤零零地支在一片空地上。帐篷外摆着画架,上面蒙着一块白布。听到脚步声,林松岭从帐篷里探出头来,手上缠着纱布,脸上却带着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云秀看着那双平日执画笔的手如今缠满绷带,心头一紧,连忙举起柳条筐:"给您送点吃的……"
帐篷外,暮色渐沉,山风裹挟着松涛阵阵袭来。军绿色的帆布被吹得猎猎作响,帐篷内昏黄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曳,将四人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忽长忽短。“帐篷里有点暗啊,那个充电的灯呐?云秀问道。“充电灯出了点毛病,今天就用煤油灯对付一下吧。“
林松岭盘腿坐在折叠马扎上,面前的简易木桌上摆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炖野兔肉,油花在汤面上打着转。他左手攥着个粗瓷海碗,琥珀色的高粱酒在碗中荡漾;右手两根树枝削成的筷子,正夹起一块带皮的兔腿肉。肉块颤巍巍的,酱色的汤汁顺着肌肉纹理往下淌。
"滋溜——"林松岭仰脖灌下一大口酒,喉结上下滚动。他抹了把沾着酒渍的嘴角,忽然拍案笑道:"要说这喝酒的学问,我爸当年..."话音未落,帐篷外"咔嚓"一声脆响,惊得小桃手里的馍馍掉进了肉汤里。
赵泼儿"噗嗤"笑出声,辫梢上的红头绳跟着乱颤:"瞧把咱们小桃吓的!准是外面有人踩断树枝了。"她忽然凑近林松岭,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盛酒的碗沿,"林教授,您接着说呀,您爸是不是也像萧峰那样..."她突然捏着嗓子学起评书腔调,"'酒来——!'"
云秀正在给煤油灯添油,闻言手一抖,灯芯"噼啪"爆出个灯花。她急忙用发卡去挑灯芯,脸颊被火光映得通红:"死丫头“小桃接话道:“赵泼儿学得四不像!"她们仨人嬉笑说着,转头却见林松岭眼神忽然飘远,盛着月光的酒碗在他手中微微发颤。
"那时,"林松岭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爸和我一起看《天龙八部》。拉着我在电视机前耍醉拳。"林松岭忽然站起来,马扎"哐当"倒地,身形却稳如青松,"就是这样——"一个弓步推掌,帐篷里顿时掀起阵风,煤油灯的火苗猛地蹿高。
小桃看得忘了咀嚼,肉汁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赵泼儿正要调笑,帐篷外传来隐约的狼嚎,云秀悄悄把军用水壶往他手边推了推。林松岭却突然笑起来,眼角闪着水光:"说这些做什么!来,尝尝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露出几块琥珀色的东西,"昨儿在山里掏的野蜂蜜,正好配酒!"
赵泼儿伸手要抢,却被他轻轻躲过。林松岭捻起一块蜜糖,忽然正色道:"云校长那天喝的是掺了黄连的酒。"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跳动的灯焰,"他说'教书育人就像这酒,越苦越要喝得痛快'。"林松岭仰头饮尽残酒,喉间发出"咕咚"一声闷响,像吞下了整个黑夜。
煤油灯突然"啪"地爆了个灯花,帐篷里明暗交错。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帆布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像极了他们杯中晃动的酒光。夜风卷着松针拍打帐篷,沙沙声里,不知谁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帐篷外铜锣声刺破山雾,“锵!锵!锵!” 赵驼子沙哑的嗓音像钝刀刮着树皮,一声比一声狠:
“打锣——打锣——我,锵!老赵打锣!”
他佝偻着背,铜锣在手里晃得山响,身后跟着十几个青壮汉子,个个面色阴沉。锣声越敲越急,像催命的鼓点:
“锵!林松岭仗着是城里人,锵!勾引山妹数不清!”
“锵!山妹都光着腚啊,让这小子舒坦!”
“锵!让我们做——锵!王八精!”
赵泼第一个冲出去,像头被激怒的母狼,伸手就去夺赵驼子的锣。可赵驼子早有防备,身子一缩,铜锣往背后一藏,咧嘴露出几颗黄牙:“咋?胳膊肘往外拐?”
林松岭和云秀、小桃还蹲在帐篷里,手忙脚乱地收拢散落的画稿。云秀脸色煞白,指尖发抖,一张张素描被她攥得皱皱巴巴。林松岭刚把最后几张塞进帆布包,帐篷外就传来“哗啦”一声——有人掀翻了支架,整个军绿帐篷轰然倒塌!
“撕了这些脏画!” 有人吼着。
“打死这狗日的!” 又有人附和。
林松岭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挨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栽倒在地。血从额角汩汩流下,糊住了他的视线。他隐约看见云秀、小桃尖叫着扑过来,却被一个壮汉一把推开,踉跄几步,直接晕了过去。
赵泼儿急疯了,转身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喊:“臭头!臭头!你在哪儿?!”
臭头正歪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抱着酒葫芦灌得烂醉,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山歌。赵泼儿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
“你把林教授背下山,我就嫁给你!”
臭头的酒瞬间醒了。他瞪圆了眼,喉咙里“咕咚”一声,酒葫芦“啪嗒”掉在地上。下一秒,他像头被点燃的野牛,撒腿就往山上冲。
打斗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云功德带着几个村干部赶到,可赵驼子那伙人已经散了,只留下满地狼藉——撕碎的画稿、踩烂的颜料、翻倒的帐篷,还有蜷缩在血泊里的林松岭。
臭头二话不说,弯腰就把林松岭往背上一甩,迈开大步往山下狂奔。赵泼儿和云功德紧跟在后面,山路崎岖,臭头却跑得脚下生风,仿佛背上扛的不是个人,而是他后半辈子的指望。
“快!再快点!” 赵泼儿喘着粗气喊。
臭头咬牙闷哼一声,脚下更快了。
等他们终于赶到山脚的公路,急救车已经等在那儿。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林松岭抬上车,医生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腿,脸色一沉:“下肢神经元没反应了……这深山老林的,耽误太久了!”
司机一脚油门,救护车呼啸着往省城方向疾驰。
车厢里,林松岭缓缓睁开眼睛,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字:“送我……回山……我的画稿……”
云功德一把攥住他的手,粗糙的掌心磨得他生疼:“别急,云秀和村支书会护住画稿的!”
可林松岭的眼神已经涣散了,他盯着车顶,嘴里还在喃喃:“画……不能丢……”
车窗外,山影如兽脊般起伏,渐渐被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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