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的华人代表再次找到老袁，说：“我看你老成厚道，能不能帮我个忙？”“啥事？”“对象的事。我今年四十有二，老婆去年患癌病逝，家里留下一个女儿，正在多大读大学。我本身是硕士学历，是公寓楼前面药店的老板。其实我本人不急，但跟着我一起过的老妈着急，天天嘟嘟，我若不来点举动，她得急出病来。”“好吧，我想着这件事。”事后老袁就和安娜提起，说你们俩还是挺般配的。安娜气哼哼说：“老袁你啥意思？想拿我当过期食品降价处理？”老袁吃了个大窝脖，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待楼里的华人代表又来说这件事的时候，老袁敷衍说：“我帮你问过几个人，她们都想单身，不打算找对象了。”“您没给她们做做思想工作？”“我说不服她们，现在的年轻人与我们有代沟了。”算是推诿过去。
老袁不想多问，但已经预知见棱见角的安娜此前在求职一事上一定也碰过不计其数的钉子。只因为她外貌漂亮，与她打过交道的管工很可能会放她一马。否则，她会很难生存。当然，她从来没在国内的企业干过，身上没有既往的痕迹，对眼下的环境不存在比较也就很少抵触；如果说有可能受点委屈，也就是被不地道的管工挤兑。一些管工把挤兑员工当作乐趣，谁赶上了就只能认倒霉。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管工都这么德性不济。
车库门，顾名思义，就是有车库的房屋的可以卷起和放下的门。加拿大（包括整个北美）的房屋多种多样，可以是简陋的单间，可以是两间连体，也可以是多间连体，还可以是独立的城堡一般的豪华别墅。只要有车库，必有车库门。有的人舍不得在车库存车，而改造成客厅、睡房或工具间、维修室、小商品展卖室等，看你需要。车库门厂的工作，是早、中两班倒，老袁和安娜是上中班，下午四点半上班，夜里三点下班，每天工作10个小时，一周上四天。车程一个小时。安娜把自己的车存在老袁的楼下，两个人一起等待来车。开车来接他们的是个和老袁年龄相当的老陈，名字很奇特，叫陈蔡。老袁在车上问：“是不是孔老二遭厄的那个‘陈蔡’？”老陈回答，“对，一字不差。”“这个名字有意思。是不是你母亲姓蔡？”“不。叫冯唐的不一定母亲姓唐，对吧？”“如此说来，你父亲是个有思想的人。”“是的，他是大学文科教授，给我哥哥起的名字叫‘陈放’，给我起的名字就是‘陈蔡’了。父亲说，只要是正当的行当，都应该允许陈述和释放，同时，又要居安思危，不能忘了‘陈蔡之厄’，正所谓‘一张一弛’和‘一阴一阳谓之道’，是吧。父亲还说，陈放，是高层思维，会让人联想到‘陈州放粮’，那是高层应该做的，困难时刻不能忘了百姓；陈蔡，就是底层思维，你无职无权，时刻面临病饿困境，更要兢兢业业，奋发有为。”老袁连声称赞，说陈父不愧为大学教授，而自己的名字实在浅显：袁兴旺，是吧，谁让自己的父母都是老工人呢。由此说到老陈的职业，他过去是中学老师，也是退休后来加拿大投奔儿女。
（疏密有致的大车间）
打工者这个群体，藏龙卧虎。国内很多有头有脸乃至功成名就者，都可能矮下身段混在打工者行列里。因为加拿大不歧视工人农民，说白了，不歧视体力劳动者，等级观念不明显。这是老袁此时的感觉。他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件真事，几个身在多伦多的普通华人企业家有事想与总理协商，便给身在首府渥太华的总理特鲁多打电话，请他来多伦多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晤面。这位总理是个中年帅哥，外号小土豆。他真的由秘书开车，446公里，四个半小时，屁颠屁颠赶到了这个小饭馆，让那几个华人企业家十分感动。事后这位总理还发表了力挺华人企业家的公开电视讲话。这种事在其他国家只怕是不常见，甚至是不可能的。而这个小饭馆就在老袁家附近，是他经常路过的地方。疫情初期，“小土豆”的老婆“阳”了，他就公开对社会告知，说现在正在治疗；待转阴以后又向社会发了消息。老袁理解小土豆这么做的意思，似在告知大家，我们一家虽是公众人物，可也是正常人，你们经历的一切，我们也都在经历，咱们彼此彼此。他这么做并没有影响“形象”，反倒给人亲民的感觉。所以，开车来接你去打工的司机，很可能就是著作等身大牌作家，或曾是哪个城市歌舞团的台柱子。那位写过《伤痕》的知名作家不是曾在美国干过赌场发牌和蹬三轮送货的营生吗。这并未影响他之后继续写作和研究学问。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鄙视“形而下”的劳动的观念可以休矣。
一个小时的车程，说着话就到了。老袁调整了思路，跟随大家满怀信心走向车间。他要尽量纠正以往的“失误”，不论那种“失误”算不算“失误”，总之就是避免被辞。甫一走进车间，眼前立即一片敞亮：高大宽阔的空间，整齐排列和矗立着同样高大的钢筋货架，货架上摆着各种待加工和使用的长长的金属部件；他们的工作岗位，是在为车库门打钉子安装玻璃的工位前方的一小爿空地，整车的待加工的车库门会推到这里，等待加工。一车12副门板，需要给每副门板的接缝处安装金属板条，这就需要用手动电钻打钉子，然后在金属板条上安装胶皮镶条。而安装金属板条和胶皮镶条是按照要求，并不是每一副门板都安。这就要求事先一切都做好规定和记录。而整个工作流程都有电脑辅助，这就省却劳动者很多麻烦。老袁感叹，比他过去的火腿肠厂确实先进啊。他们岗位的身后，是个一长溜工具台，摆放着需用的钉子盒、电钻、钳子、电脑显示屏、所需的各型号金属板条。而板条因为长而高高耸立，伸向高空，好在车间顶棚非常之高。
现在这个岗位有五个华人：来自香港的老余，来自河北的王平，来自广东的陈蔡，以及老袁和安娜。其余全厂都是加拿大人。但加拿大人并不一定是白人，还有很多欧美混血，以及印度和东南亚人。这就不能不说说印度人——他们国家人口过剩，于是溢往国外，光是定居在加拿大的印度人就非常之多。当然，按照网上对加拿大人口数量排序的话，加拿大人第一，英格兰人第二，苏格兰人第三，法兰加拿大人第四，爱尔兰人第五，德意志人第六，华人第七，意大利人第八，土著人第九，印度人第十。而老袁对这个排序心存疑惑。因为印度人到处都是，怎么会排第十？眼下他们的管工又是个印度人。老余从小生活在香港，有着英语的语言优势，可以直接和印度管工对话，然后转达给大家。而印度管工经常使用手机翻译软件，把该说的话输进手机，翻译成汉语，举着让这些华人看。一个类似车间主任角色的中年白人，对大家做了简短培训，讲了注意事项，就发放了专用手套和护目镜。这里和社会上差不多：华人都戴口罩，加拿大人都不戴口罩。
（和印度工友合影，因为他娶了个华人媳妇，和我成为朋友）
【作者简介】岩波，原名李重远。中国中生代实力派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中文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出版长篇纪实文学《风雨毛乌素》、中短篇小说集《翡翠扳指》《多伦多华人》，散文随笔集《爱在哪里》，长篇小说《理想国》《红星谱》《1943，黄金大争战》《地下交通站》《今夜辰星璀璨》《我把青春献给你》《开锁》《古玩圈》《孔雀图》《狼山》《鸽王》《成色》《饮食男女》《职场眩爱》《离婚男人》《那年那些兵》《暗战》等20余部600余万字，影响广泛；小小说《健忘症》入选2011“中国首届闪小说大赛优秀作品集”，入选“当代世界华文闪小说精品文库”；长篇小说《男上司与女上司》获2011“长江杯”现实文学类季军奖；长篇小说《女市委书记的男秘书》于2011-2014连续四年获得《新浪中国·好书榜》前5名。短篇小说《父与子》获贵州文学“2015年作家100强”。歌词《延安情》《握住母亲的手》获全国大赛银奖，《天津民谣》获全国大赛金奖，2017年被中国大众音协授予“中国歌曲创作金牌作词”荣誉称号。散文《阿岗昆和毛乌素的两个中秋》获2021加拿大加中文化交流协会“特别荣誉奖”。长篇纪实文学《风雨毛乌素》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2022中国农家书屋重点推荐书目》，入选中宣部、农业农村部《2022中国农民喜爱的百种图书》，入选教育部《2023全国中小学图书馆重点推荐书目》。中短篇小说集《多伦多华人》获中国侨联2021年“著述佳作奖”，被米国国会图书馆、加国多伦多大学图书馆、米国杨百翰大学图书馆、米国俄亥俄州大学图书馆收藏。微短剧《多伦多今日有雪》获“美中作协杯”2024全球大奖赛三等奖。长篇小说《成色》《地下交通站》《离婚男人》《今夜辰星璀璨》《古玩圈》为天津人民广播电台保留节目。有关论文获21世纪中国改革发展论坛优秀奖；入选“新华文献”丛书《让历史告诉未来》。多部作品被国内各省市图书馆收藏并行销海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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