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六章第三节(总第32节)
伏天一到,太阳就像果木炭,烤得空气颤抖,但偶有山风袭来,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丝丝的清凉,一阵阵果木的芬芳。只是齐老师感觉异常烦躁,齐老师在教室里训斥赵胖,”上课呢,为什么偷笑? ”赵胖说,”您讲课,为什么总偷看云秀老师?”齐老师气得咬牙切齿,他不由得又向外看了一眼。
离村小学不远的地方,一串串绿色的葡萄架下,林松岭正对着村小学画画,云秀站在一边,他们讨论着什么,有说有笑。也许在他们眼睛里, 夏天就是大大方方地袒露一切的季节,把一个至真至性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生面前,四处怒放的兰花、串红、芍药花、荷花、鸡冠花、米兰、六月雪、牵牛花、美人蕉、睡莲、向日葵、石榴花、紫薇、荷花、喇叭花、油菜花等,迎热风,淋阴雨,从容、镇定地盛开。
齐老师很烦躁地回过头来,看到赵胖正示意同学观察他,那意思是说他又向外偷看。这下,可把齐老师气坏了,他伸出手重重地打了赵胖一巴掌。赵胖的嘴角流着血,他用手背一揩,歪着头说:”您不认真讲课,还偷看云秀老师,您还打人…”齐老师又是一巴掌过去,说:”打你了怎的,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这个山沟野羔子!”
"齐老师!"云秀的声音从门口炸开。她跑得太急,辫梢上的蝴蝶结都散了,胸脯剧烈起伏着:"体罚学生是违反规定的!"
"我是班主任!"齐老师梗着脖子,粉笔灰沾在他冒汗的鼻尖上,"用不着你......"
"班主任更该爱护学生。"云秀弯腰给赵小胖擦嘴角的血迹,后颈露出一截晒红的皮肤,"我先去陪林教授采风,请您冷静下来继续上课。"
教室门"咣当"合上的瞬间,齐老师把三角板摔成了两半。他盯着云秀跑向葡萄架的背影,突然踹翻了讲台边的暖水瓶。玻璃内胆炸开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吼叫:"讲什么讲!山里的崽子能有什么出息!"齐老师烦躁地在教室里来回踱步,望着走出教室云秀的背影道。
这时,赵胖的同桌云娜把手举了起来,齐老师愤愤地说:“干什么? 有话站起来说!“云娜站起来,寻思一下说:“齐老师,我觉得您不合格。”全班哄堂大笑。齐老师眼睛一瞪,气恼地问:什么?"云娜说,“您不是合格的老师,打同学、骂同学、瞧不起我们山里的孩子…"齐老师指着她吼:“你再说一句,你以为你是云秀的妹妹我就…"
云娜先是害怕,一下子坐了下来,赵胖捅了她一下,说”站起来,不怕他!”赵胖先站了起来,云娜像似受到鼓舞,立马站立起来,说:”齐老师,为什么说您不合格?"云娜的声音脆生生的,"云校长说教师是园丁,可您拿我们当野草。"
”呀!”齐老师被噎的一愣怔。
”我们现在还小,但,我们都知道云校长天天凿石开道是为了什么,他是让我们走出山沟,把山外的文明带进来,我们将来都会有出息的!”赵胖一拍桌子,喊着:"是啊,我们都会有出息的!”全班同学报以热烈的掌声。
齐老师更显得烦躁不安,他的眼神又向窗外盯去。云秀又走到林松岭那里,轻轻叹了口气,林松岭关切地抬头望她,她又是叹了口气。齐老师一时感到心里燥热无比,就愤愤地走出教室,先转身进了校长室。
校长室里,云功德正往搪瓷缸里续第三遍茶水。墙上的奖状玻璃框映出他沟壑纵横的脸——"优秀教育工作者"的金字已经褪了色。
"我要辞职。"齐老师把教师证拍在掉漆的办公桌上。
云功德说:“年轻人,火气不小啊,你来时不也是豪情万丈的嘛,怎么,吃不了山里的苦?齐老师说:”吃苦也没啥,我是受不了山里人的气。“云功德问:”谁给你气受了? 齐老师说:“算了算了,说多了伤和气,我铁定要走,这是什么鬼地方?"
云校长慢悠悠拧紧暖瓶塞:"你是第二十三个。本来我早就看出你的情绪有些不对头,就让云秀老师多找你谈心,看来这些都是徒劳。“他忽然又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包,"云秀托我给你的,说是省城新出的教案参考。"
齐老师像被烫了手似的缩回胳膊:"肮脏的交易!你们农民......"
"啪!"搪瓷缸在桌上震出个水圈。云公德校长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住口!"云功德愤怒地拍着桌子道:”求爱不成反生恨,你给云秀老师造谣,让人家受了多么大的伤害?人家并没有计较,反而你…”云公德顿了一下,"还是毛主席说的对:农民尽管脚上有牛屎,还是比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干净。“齐老师摇摇头,讪笑道:“还毛主席、毛主席的呢,你们…"
葡萄架下,林松岭的画笔突然一顿。宣纸上的葡萄藤歪歪扭扭像条死蛇。"败笔啊。"他摇摇头,却看见云秀正望着教室方向发呆。
"云秀!"齐老师冲过来时被葡萄根绊了个趔趄。他抓住姑娘的手腕,指甲在她晒黑的皮肤上掐出月牙形的白印:"你跟我走......"
"松手!"林松岭的调色盘"咣当"砸在画架上,赭石颜料溅在齐老师裤腿上。三个人的影子在烈日下拧成麻花,惊飞了躲在叶丛里的纺织娘。
齐老师突然笑了。他松开云秀,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去年教师节孩子们送他的核桃雕小像。现在它划着弧线飞进涧水河,溅起的水花还没蝌蚪大。
"你们就在这山沟里烂掉吧!"他的背影消失在玉米地那头时,村里的大喇叭正好开始播《在希望的田野上》。林松岭弯腰捡起被踩碎的画板,突然发现云秀的眼泪正吧嗒吧嗒砸在葡萄叶上,打出一个个透明的小坑。
云功德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操场,阳光在他略显斑白的鬓角上跳跃。云秀见状立即小跑上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云校长,我...我没能完成好您交给我的任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可能是我还太年轻,做思想工作总欠些火候。"
云功德抬起布满老茧的手轻轻一摆,山风拂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他望向远处层叠的青山,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只是齐老师这一走,你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除了语文课,班主任的工作也得你来挑。"
云秀挺直了纤细的腰板,马尾辫在风中扬起:"我保证完成任务!"她咬了咬嘴唇,"不过我还想再试试,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师们一个个离开。您为学校操劳这么多年,我看着心疼......"
"傻丫头。"云功德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半截粉笔在掌心摩挲,"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心疼的?关键是..."他指了指蜿蜒的山路,"这十八弯的山道一段一段是堵塞的,困住了多少可能啊。城里老师待不惯,将心比心,都能理解。"
云秀顺着校长的目光望去,山雾中若隐若现的盘山公路像条褪色的旧腰带。她突然转身:"我现在就去齐老师班上看看!"蓝布鞋踏起一阵细小的尘土。
望着云秀远去的背影,一直站在葡萄架下的林松岭走上前来,搓了搓手:"云校长,有个不情之请。"
"林教授您说。"云功德连忙拍掉袖口的粉笔灰。
"我想正式参与云秀老师的课程。"林松岭的眼睛闪着光,"特别是美术和体育课。其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已经偷偷代过几节,孩子们挺喜欢用树叶拼画的。"
"哎呀!"云功德一拍大腿,震得钥匙串哗啦作响,"您这省城来的大教授肯教山里的娃娃,那是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好事啊!"他忽然压低声音,"不瞒您说,我早注意到云秀带孩子们在涧水河边上课的法子好,连隔壁村的家长都趴墙头看呢!"
林松岭立即伸出右手,云功德粗糙的大手马上迎上去。两只截然不同的手紧紧相握,惊飞了树梢的麻雀。阳光透过叶隙,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把跳动的金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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