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之思与史学之鉴：一一评沈荣均《苏东坡的理想国》
一一文/运游四海
沈荣均的《苏东坡的理想国》以苏东坡的精神轨迹为核心，通过地理空间迁徙构建精神原乡的双重叙事，是一部兼具哲学深度与史学考据的散文体传记。这部作品不仅是对宋代文豪苏东坡的文学性重塑，更是作者对人生理想、精神家园等哲学命题的思考，同时展现了历史书写中细节考据与意义重构的史学价值。点赞！
哲学维度：精神家园的追寻与生命超越
《苏东坡的理想国》最突出的哲学价值在于对"理想国"这一概念的重新诠释。在柏拉图哲学中，理想国是建立在绝对理念基础上的理性王国；而沈荣均笔下的"理想国"则是苏东坡在宦海浮沉中构建的精神家园，是一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命境界。这种理想国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乌托邦，而是心灵栖居的所在，体现了存在主义哲学中"存在先于本质"的思想——苏东坡在一次次贬谪中不断重新定义自我，最终实现了精神上的超越。
书中对苏东坡哲学观的影响分析尤为深刻。乌台诗案将苏东坡从庙堂抛入江湖，这一政治灾难迫使他重新思考人与政治、人与自我的关系。沈荣均敏锐地捕捉到，苏东坡并非被动接受命运，而是在逆境中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生存哲学：既不完全认同儒家入世的政治理想，又不彻底遁入佛道超脱的出世之境，而是创造性地融合了三者的智慧，形成了刚柔并济的处世之道。这种思想杂糅体现在他既以儒家之志"为民请命"，又以禅宗之心"物我两忘"，更以道家之姿"乘势待时"。沈荣均通过细腻的笔触，将这种哲学观与苏东坡的具体行为相结合，如在黄州开荒种地、研究美食，自称"东坡居士"，写下"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感悟，展现了豁达、乐观、坚韧的精神特质。
从生命哲学角度看，苏东坡在贬谪生涯中表现出的"在困境中烹煮诗意"的乐观态度，与尼采的"生命肯定"哲学不谋而合。他并非盲目乐观，而是主动在苦涩中创造甘甜：贬谪惠州时"日啖荔枝三百颗"；流放海南研究牡蛎烹饪，笑称"兹游奇绝冠平生"。这种"向死而生"的勇气，使得他的诗词中，风雨是"穿林打叶声"，逆境是"吟啸且徐行"的契机。沈荣均将这种生命态度提炼为一种可资现代人借鉴的生存智慧，如建议读者"培养’小确幸’“，从细节中汲取快乐，或"转换视角”，将困境视为"实验场"，尝试新技能或跨界学习。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沈荣均没有将苏东坡理想化，而是通过哲学分析揭示其理想国构建的内在矛盾。书中指出，苏东坡虽然追求精神自由，却始终未能完全摆脱儒家士大夫的入世情结；虽然向往自然本真，却无法彻底摒弃文人雅士的矫饰之态。这种矛盾性恰恰体现了人类精神探索的普遍困境：理想与现实的张力、个体与社会的关系、物质与精神的平衡。沈荣均通过苏东坡的个案，探讨了这些永恒的哲学命题，使《苏东坡的理想国》超越了单纯的传记文学，成为一部充满哲学思辨的作品。
历史学维度：细节考据与意义重构
作为一部以历史人物为对象的文学作品，《苏东坡的理想国》在历史学上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作者历时三年的考据工作，二是历史细节的修正与补充，三是历史叙事中的意义重构。
首先，沈荣均对史料进行了扎实的考据工作。作者不仅熟读苏东坡的诗词文赋，还广泛涉猎宋代政治、文化、社会等各方面的历史文献，对苏东坡生平中的重大事件如乌台诗案、岭南流放等进行了细致梳理。这种考据不是为考据而考据，而是服务于对人物精神世界的理解。例如，书中围绕乌台诗案中苏东坡与改革派领袖宋神宗和王安石的政治瓜葛，深度揭示了苏东坡这个早期的民主主义色彩的政治家的共和色彩。这种解读将苏东坡的政治思想置于宋代政治改革的宏大背景下，既尊重了历史事实，又赋予了新的意义。
其次，沈荣均在历史细节上进行了修正和补充，提升了作品的历史真实性。作者重新研究了此前有争议的一些问题，并予以更接近真相的梳理和还原，同时还纠正了一些普遍的误传史料。如书中对黄州雪堂、惠州荔枝典故等历史细节的考据，不仅修正了以往传记中的错误，还通过细节还原了历史场景的真实感。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在文学传记中尤为可贵，使作品既富有文学性，又不失历史学的基本要求。附录的苏东坡大事年谱简编，系统梳理其生平脉络，也为读者提供了可靠的历史线索。
r》体现了叙事主义史学的特点。叙事主义史学理论强调历史书写不仅仅是对事实的记录，更是一种通过叙事构建意义的过程。沈荣均没有采用编年体的平铺直叙，而是以"精神还乡"为切口，通过地理空间迁徙（眉州至儋州）构建精神原乡的双重叙事。这种叙事结构打破了传统传记的时间线性，创造出一种空间化的历史感知。书中将苏东坡的生平际遇作为经纬，编织出一幅幅关于理想社会的瑰丽图景，使历史事件不再是孤立的事实，而是相互关联的意义网络。
值得注意的是，沈荣均在历史书写中融入了现代视角，实现了历史与现实的对话。这种做法在史学理论中属于"历史意义和价值的挖掘与评判"，即通过历史研究理解历史事件和人物对于当代社会和未来发展的意义。书中苏东坡的理想国不仅仅是一个远离尘嚣、自给自足的田园牧歌，更是一种精神的归宿，一种人人平等、和谐共处的社会理想。在那里，文化与自然和谐共生，士人与百姓同舟共济，展现了苏东坡超越个人命运，对更广泛人类福祉的深切关怀。沈荣均巧妙地将这种理想与当代社会的精神困境相联系，让千年前的苏东坡与现代读者产生跨越时空的对话。
从后现代史学理论视角看，《苏东坡的理想国》也体现了对历史相对主义的回应。后现代主义理论强调历史认识的主观性和相对性，提醒人们注意不同时代、不同立场的史学家对同一历史事件可能有不同的解读。沈荣均作为苏东坡故乡的作家，其书写必然带有地域文化和个人情感的烙印，但作者并未因此陷入狭隘的地方主义，而是通过细腻的笔触和扎实的考据，构建了一个既尊重历史真实又富于当代意义的苏东坡形象。这种平衡既避免了历史决定论，又防止了历史虚无主义，在历史相对主义和客观主义之间找到了一条中间道路。
哲学与史学的融合：理想国的双重意蕴
《苏东坡的理想国》最值得称道之处在于哲学与史学的有机融合。这种融合不是简单的拼贴，而是通过双重叙事实现了理想国的双重意蕴：既是苏东坡个人精神世界的投射，也是作者与读者共同追求的理想社会模型。
从哲学与史学的结合看，该书创造了一种"历史哲学化"与"哲学历史化"的写作模式。所谓"历史哲学化"，是指作者不满足于对历史事实的简单记录，而是通过哲学思辨揭示历史背后的意义和规律；所谓"哲学历史化"，是指作者不将哲学概念悬在空中，而是通过具体的历史人物和事件来阐释哲学思想。在《苏东坡的理想国》中，这种结合体现在对"此心安处是吾乡"哲学观的解析上：一方面，作者将其视为苏东坡在宦海浮沉中形成的核心哲学观，分析这一观念如何影响其行为选择；另一方面，又将其置于宋代历史语境中，考察这一观念形成的社会文化背景。这种双重考察使得哲学命题既不失抽象性，又具有历史具体性。
在双重叙事结构中，地理空间迁徙（眉州至儋州）与精神原乡构建形成了富有张力的对应关系。这种结构设计体现了作者对历史空间哲学的深刻理解：地理空间不是中性的容器，而是意义的载体；人的精神世界与地理环境相互塑造，共同构成完整的生命体验。书中苏东坡从眉州到儋州的地理位移，不是简单的空间转移，而是其精神世界不断重构的过程：眉州是其现实故乡，黄州是其心灵觉醒之地，惠州是其诗意栖居之所，儋州则是其精神原乡的最终确立。沈荣均通过这种空间叙事，将苏东坡的精神轨迹具象化，使抽象的哲学思考获得了可感的形态。
从文化传承角度看，《苏东坡的理想国》体现了对三苏文化基因的创造性转化。该书在眉山举办新书分享会，被定位为"传承三苏文化基因的重要实践"。这种文化传承不是简单的复古，而是通过哲学反思和史学考据，激活传统文化中的现代意义。书中苏东坡的理想国，如前所述，包含了人人平等、和谐共处的社会理想，这与当代社会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谋而合。沈荣均通过苏东坡这一文化符号，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为三苏文化的当代传承提供了新的思路。
文学性表达：诗意栖居与器物之美
作为一部散文体传记，《苏东坡的理想国》在文学性表达上也独具特色。沈荣均本人就是一位具有深厚文学素养的作家，其作品语言"颇富诗意并深蕴哲思，且不乏生机勃勃的鲜活气息"。这种文学性表达不仅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也深化了其哲学和史学内涵。
沈荣均的创作态度与苏轼的"诗意的栖居"理念一脉相承。在访谈中，作者提到：“时髦的说法叫’诗意的栖居’。中国传统士大夫的’诗意的栖居’，有一种模式就是’器物与人的美好关系’，它能很好地解决日常生活的冰冷和粗粝的问题。从某种意义说，这是一种关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理想或者信仰。” 这种对诗意栖居的追求，在书中表现为对苏东坡日常生活的细腻描绘：从黄州的东坡肉到儋州的生蚝，从"一蓑烟雨任平生"到"此心安处是吾乡"，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使苏东坡的形象更加丰满真实。沈荣均通过文学笔法，将哲学思考融入日常生活描写，使抽象的理念获得了具象的载体。
在文学手法上，该书体现了作者独特的审美追求。沈荣均曾表示，他的写作"比专家们写得更文艺更温暖，比作家们写得更专业更接近日常"。这种定位在《苏东坡的理想国》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作者没有采用传统的传记文学笔法，而是借鉴了文化随笔的写作方式，“从手法上大体走的就是高居翰的路子”——即以叙述史的方式，将学术思考融入生动的叙述中。这种手法使得严肃的哲学和史学思考变得轻松可读，拉近了与普通读者的距离。
值得注意的是，沈荣均的文学表达中蕴含着对"器物与人的美好关系"的深刻理解。他在创作中"醉心于’器物与人的美好关系’“认为这种关系能够解决"日常生活的冰冷和粗粝的问题”。这种观点在书中表现为对苏东坡生活细节的重视：无论是东坡肉的制作工艺，还是惠州荔枝的品尝体验，都被赋予了超越物质本身的文化意义。通过器物描写，作者揭示了人与物的深层联系，使苏东坡的理想国不仅存在于精神层面，也体现在具体的生活实践中。
局限与不足：在历史真实与文学想象之间
尽管《苏东坡的理想国》具有多方面的价值，但也存在一些局限与不足，主要体现在历史真实与文学想象之间的平衡上。作为一部散文体传记，该书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文学想象成分，而如何在保持历史真实性的前提下发挥文学想象力，是作者面临的主要挑战。
从史学角度看，书中对苏东坡共和色彩的政治家身份的解读可能存在过度诠释的嫌疑。虽然乌台诗案确实反映了苏东坡与王安石等改革派的政治分歧，但将其定义为"早期的民主主义色彩的政治家，可能需要更充分的史料支持。在历史书写中，这种政治倾向的解读虽然有助于突出苏东坡的理想主义特质，但也可能简化了宋代政治的复杂性，忽视了当时政治生态的特定条件。史学理论强调，历史书写应当尊重历史认识的来源和可靠性，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对苏东坡政治倾向的定性应当更加谨慎。
从哲学角度看，书中对苏东坡理想国的诠释虽然富有启发性，但有时过于理想化，未能充分展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张力。苏东坡作为生活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士大夫，其理想国必然受到时代局限，不可能完全超越其阶级立场和时代认知。书中虽然提到了苏东坡的矛盾性，但对其局限性的分析仍显不足。哲学理论评价应当坚持"科学性认识和价值性认识的统一"，在肯定苏东坡理想国价值的同时，也应当客观分析其历史局限性，这样才能避免将历史人物神化的倾向。
在文学表达上，书中部分章节的抒情性描写可能略微削弱了历史叙事的客观性。沈荣均承认，在写作中"有时候，触摸到那些老物件，就有一种时光回溯，类似于穿越小说的奇妙感，触景生情，忍不住跳出来，扯几嗓子，算是情感使然吧"3。这种抒情倾向虽然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但有时也可能导致对历史细节的过度想象。后现代主义理论提醒我们，历史书写应当警惕主观情感的过度投射，在保持文学性的同时，尽量保持对历史事实的尊重。
总之，一部值得珍视的理想国指南
总体而言，沈荣均的《苏东坡的理想国》是一部兼具哲学深度与史学价值的优秀作品。从哲学维度看，它通过对苏东坡精神世界的剖析，探讨了理想国、生命超越等永恒的哲学命题，为现代人提供了如何在逆境中自洽、在平凡中超越的深刻启示。从史学维度看，它通过扎实的考据和细腻的叙事，重构了苏东坡的精神轨迹，实现了历史真实与意义的有机统一，在文学表达上，它以诗意栖居的笔触，将哲学思考融入日常生活描写，实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高度融合。
该书最突出的贡献在于将苏东坡这一文化符号转化为当代人的精神资源。书中指出：“苏东坡一生都在行走，在行走中思考，在思考中行走；也一生都在困顿中随遇而安，在随遇而安中释怀。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在经历人生和体验生活中’塑造’，塑造自己内心的一个’理想国度’！”2这种塑造过程，不仅是苏东坡个人的精神成长史，也是每个人都可以借鉴的生命实践。正如书中所言：“苏东坡的理想国，是一个充满诗意与哲思的世界。在那里，人们可以放下世俗的纷扰，于山水间找寻心灵的归宿，于平凡中发现生活…” 在这个意义上，《苏东坡的理想国》不仅是对历史人物的书写，更是一部面向当代读者的理想国指南。
当然，该书在历史真实与文学想象之间的平衡上仍有提升空间，对苏东坡理想国的历史局限性分析也可以更加深入。但瑕不掩瑜，作为一部由苏东坡故乡作家历时三年精心打造的传记文学作品，《苏东坡的理想国》已经实现了其定位为"传承三苏文化基因的重要实践"的目标，为当代人理解苏东坡的精神世界、寻找自己的理想国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在这个纷扰的尘世间，苏东坡塑造的理想国，何尝不是你我想要的精神家园？ 这部作品的价值，正在于它提醒我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对理想国的追寻，始终是人类精神探索的不竭动力。
赵文碧，四川省青神县河坝子人，三苏文学社社长、主编，擅长写散文与地方传说，代表作品有《火烧玉蟾寺》、《丞相敬师》等，作品常见于《三苏文学》微信公众号、江山文学网、都市头条、金榜头条、美篇、百度等。
三苏文学将在每年年底评选当年三苏文学的优秀作者，按投稿量、浏览量、评论数、获精次数、上红榜各占25％，前三名将获得精美荣誉证书及至尊奖杯，并同时在《三苏文学》微信公众号、都市头条、金榜头条、今日头条、百度等平台广泛颁布彰显荣耀，到时可以做现场颁奖活动。欢迎文学老师们踊跃参加、积极支持、互相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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