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天驹
第五章:第二节(总第27节)
老三爷站在旗衙门的台阶上,望着院中那棵百年老榆树,金黄的叶子一片片飘落,如同大清二百多年的江山,无声无息地凋零。
"三爷,风凉了。"东协理那森捧着貂皮大氅走过来,轻轻披在老三爷肩上。说话时总带着三分笑意,却让人摸不透深浅。
老三爷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山的轮廓:"你看那山,千百年来就那样立着,不管山下换了多少朝代。"
那森顺着老三爷的手指望去,微微眯起眼睛:"三爷说得是。不过咱们旗里的事还得您拿主意,那边又派人来催今年的税银了。"
老三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那森连忙扶住他。待咳声稍止,老三爷摆摆手:"明日...明日再议。"
回到内室,老三爷跪在佛龛前,颤抖的手指拨动念珠。佛龛里的鎏金佛像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曾经三十年的佛门清净,却被家族召回继承旗长之位。辛亥年,他可以冒死面见慈禧免除摊派准格尔旗的白银二万七千两的赔款。但是面对族人争权夺势的凶残血腥,实不忍睹。如今大清亡了,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佛祖啊..."老三爷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泪水无声滑落。
次日清晨,旗衙门内炸开了锅。老三爷脱去了官服,换上一身灰色僧袍,光着头站在大堂中央。旗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三爷!您这是..."西协理巴图第一个跪下来,老泪纵横。
老三爷双手合十,声音平静得可怕:"老朽尘缘已尽,今日起重新皈依佛门,旗务就交给诸位了。"
大堂内顿时跪倒一片,旗官们纷纷哀求:
"三爷不可啊!"
"旗里不能没有您!"
"这乱世之中,您一走我们怎么办?"
那森最后一个上前,他搀住老三爷的手臂,声音温和却有力:"三爷,您就算要修行,也可以在府上设个佛堂。旗里上下都仰仗您呢。"
"哼!"一声冷哼从人群中传来。仕官德木推开众人走上前来,他是个四十出头的蒙古汉子,方脸阔额,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那森协理,你就别假惺惺的了!三爷要走,还不是被你逼的?自从你当上东协理,旗里哪件事不是你在背后操纵?"
那森脸色一沉:"德木,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德木冷笑,"强征牧民的羊群是谁的主意?私放汉商进牧区又是谁收的银子?三爷心善,不忍责罚你,你就越发肆无忌惮!如今大清没了,你更是..."
"住口!"那森厉声喝道,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老三爷却像没听见这场争执,只是闭目念佛。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都别吵了...老朽心意已决。那森啊,旗里的事...你多费心吧。"
德木急得直跺脚:"三爷!您不能这样啊!那森他..."
老三爷摆摆手,转身向后院走去,背影佝偻得像个真正的老人。那森盯着德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自那日起,老三爷的官帽就挂在了旗衙门正堂的梁上,积了一层薄灰。他整日待在佛堂,除了贴身老仆,谁也不见。
起初,那森还每日去请示。他站在佛堂外,隔着门帘高声禀报:"三爷,今日收到绥远都统府的文书,询问我旗今后归属..."
佛堂内只有木鱼声单调地响着。
"三爷?"那森提高声音。
良久,才传出老三爷沙哑的声音:"你...看着办吧..."
那森嘴角微扬,恭敬地应了声"是",转身时眼中已满是得意。
德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天傍晚,他趁那森外出,悄悄来到佛堂外。
"三爷,德木求见。"他低声唤道。
里面沉默片刻,帘子掀起一角。德木赶紧进去,只见老三爷盘坐在蒲团上,面前一盏酥油灯摇曳不定,映得他脸色蜡黄。
"三爷,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德木跪下来,"那森已经控制了旗里的兵权,他私下和军阀勾结,要把咱们旗的牧场卖给汉人开矿!"
老三爷的手指停在念珠上,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众生皆苦...由他去吧..."
"三爷!"德木急得抓住老人的僧袍,"准格尔旗是成吉思汗赐给咱们祖先的牧场,是长生天赐给蒙古人的土地啊!"
老三爷浑身一震,浑浊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我...我对不起祖先..."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蜷缩成一团。
德木正要上前搀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那森带着两个亲兵闯了进来,脸色阴沉如水。
"德木仕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三爷清修之地!"那森厉声道。
德木站起身,毫不畏惧:"我是来向旗长禀报要事,何来私闯一说?倒是你,那森,你眼里还有没有三爷?"
那森冷笑一声:"三爷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来人,送德木仕官回去——好好'照看',别让他再打扰三爷清修!"
两个亲兵上前架住德木。德木挣扎着喊道:"三爷!您醒醒吧!准格尔旗要亡在那森手里了!"
老三爷蜷缩在蒲团上,只是不停地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德木被软禁在家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旗里。那森以"扰乱旗务"为由,撤了德木的职,还派兵围住了他的宅院。
"听说德木家的牛羊都被没收了。"
"那森协理说那是补缴往年的税银。"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市集上,牧民们窃窃私语,却没人敢大声议论。那森的手段他们都见识过了——上月有个牧人抱怨税重,第二天就被抓去修路,至今未归。
这天清晨,那森正在衙门处理文书,亲兵匆匆来报:"协理大人,那边又派税吏来了,这次带了十几个兵,说要征'边境防卫税'。"
那森眼中寒光一闪:"带兵来了?好大的胆子!去叫丹丕尔来。"
不一会儿,丹丕尔来到那森面前,"协理大人,您找我?"
那森放下毛笔:"别叫我协理,让我听了不自在。”那森道:"丹丕尔公爷德高望重,有劳公爷为兄弟排忧解难,带上咱们的人,把催税那帮狗腿子赶出去。记住,做得漂亮点。"
丹丕尔一笑:"举手之劳而已,明白!"
晌午时分,税吏被扒光了衣服,绑在马背上赶出了准格尔旗。丹丕尔还特意让那匹马在边界上转了三圈,确保所有人都能看到税吏光溜溜的屁股。
"告诉你们主子,"丹丕尔高声宣布,"准格尔旗的地界,从今往后不欢迎任何外来税吏!再敢来,打断你们的狗腿!"
围观的牧民们发出欢呼。那森站在远处的高坡上,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要巩固权力,光靠强硬手段不行,还得让百姓尝到甜头。
几天后,那森又派兵驱逐了五道敖包的柴炭税卡人员。这些税卡名义上是朝廷设立的,实际上多年来都被邻近旗县把持,搜刮准格尔旗的财富。
"协理大人英明!"衙门里,官员们纷纷奉承,"这下咱们旗的柴炭税可以自己收了。"
那森坐在原本属于老三爷的位置上,手指轻叩桌面:"传令下去,即日起,准格尔旗境内所有税收由旗衙门统一征收。各牧区税赋减三成,但若有隐瞒不报者——"他眼神一冷,"严惩不贷!"
消息传出,牧民们将信将疑。直到有人真的少交了三成税却没被追究,大家才相信那森这次是来真的。
"看来那森协理还是为咱们着想的。"
"是啊,比那些外来的税吏强多了。"
"可是德木仕官..."
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人们心照不宣地避开那个名字。德木已经被关了两个多月,听说他绝食抗议,如今瘦得不成人形。
深秋。老三爷的佛堂里点起了更多的酥油灯,却依然驱不散寒意。
那森如今很少来请示了。旗里大小事务,他都自行决断。只有遇到实在棘手的事情,才会走个过场。
这天,他拿着绥远都统府的任命书来到佛堂外:"三爷,上面任命我为准格尔旗代理旗长,您看..."
佛堂内静悄悄的,只有木鱼声时断时续。
那森等了一会儿,正要离开,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沙哑的声音:"好...好..."
那森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了:"多谢三爷成全。"
他转身要走,却听见老三爷又说道:"放了...德木..."
那森脸色一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三爷放心,德木仕官很好。等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自然就自由了。"
佛堂内再无回应。那森整了整衣冠,大步离去。
当夜,古城下起了大雪。老三爷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年轻时在寺庙拜师的情景。师父问他:"你为何出家?"
年轻的他说:"为求内心安宁。"
师父摇头:"世间本无安宁之处,你若求安宁,先要面对自己的心魔。"
老三爷从梦中惊醒,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他颤巍巍地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大雪纷飞,整个古城一片寂静。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一队骑兵举着火把穿过街道,那是那森的亲兵在巡夜。火光映在枯黄的落叶上,如同斑斑血迹。
老三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窗棂上。他望着那殷红的血迹,恍惚间看到了准格尔旗的未来——在那森的统治下,或许会有一时的安定,但蒙古人的草原终将被一寸寸蚕食。
"佛祖啊..."老三爷跪在佛前,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该怎么办..."佛堂外,风声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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