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毳毛——绞脸
作者:王玉权
毛发是个大概念,指动植物表皮上附着的丝状物。有个成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即此谓也。姑且不论皮里阳秋,皮上文章大着呢。本文仅就皮上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毛,做点小文章。
单讲人体,皮上肉眼可见者为毛。如头发、眉毛、睫毛、鼻毛、腋毛、体毛(胸臂腿部)、阴毛等。
头发,人类体毛的一种。儿时一般色浅稀疏。女娃叫黄毛丫头,《三毛流浪记》的三毛可谓男性典型。人一老,秀顶光,满大街可见,头上没几根毛了,荒芜得可怜。理发师犯难,中央几乎寸草不生,地方也穷得惨兮兮的,没法相互支援。“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里便成了句好没来由的空话。
眉毛、睫毛,眼睛的卫士。浓眉大眼,猛男标记。长睫毛、眉如黛,美眉成了美女的代称。眉白而长,寿之象征;眉黄而疏,羸弱之态。
鼻毛,有功之臣,镇守着呼吸这个生命要道的关键部位。不能光为了美观而讨厌它。拔鼻毛是自毁长城,愚蠢行为。只可剪短些,千万别拔。
胡须,男人独有标记。五绺长须关云长威镇遥逍津,霸气;钢须蓬炸张翼德喝断壩陵桥,勇武。年轻人被称为乳臭无干的黄发小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被人瞧不起不放心。都说明一把胡须的价值所在。胡须之美,美在刚阳之雄气。
女人万万不能长胡子,阴不阴阳不阳,那太糟糕了。极少数女人的反常,一定是种生理疾病,值得同情。
以上为人体头部可见的几种毛。除外还有腋毛、胸毛、阴毛、腿毛等。长短疏密色质各各不一,因种族不同而异,不及细述。
肉眼难见的微细毛,几乎和皮肤同色,叫毳毛。遍布于除手掌、脚板底之外身体皮肤的各部位,数量远超可见毛。汗从毳毛孔中出,所以又叫汗毛。人在惊竦之际寒毛竖竖的,毳毛亦称寒毛,毫毛。孙悟空毕竟不是人,它身上的亳毛是可见的猴毛。
毛,象形字。毳,会意字。音脆,柔而不坚。人有第二皮肤一一衣服遮身。常露于外的是面部、颈项,还有手臂。
对于这几个部位的毳毛,人们不待见。为了美观,常设法除去。最简便的方法是用理发师手中的剃刀刮。毳毛生命力顽强,像割韭菜,割了又长,像小草,春风吹又生。美容师便成了朝阳产业,永无失业之虞。可能世上少有行业比它的寿命长,直可以万寿无疆的。理发店有副霸气对联,“顶上事业,面子工程”,还真不是吹牛。某些官员的样子货,作假的面子工程,老百姓不买账,往往嗤之以鼻。美容师们的面子工程实实在在的,广受人们欢迎。
科技日益发达,可能有人会发明一种美容涂料,专门对付毳毛,可以一劳永逸。如果有,肯定是如孟山都公司化学除草剂似的毒品。绝八代的。若在人体上用,想想都令人寒毛直竖。那简直是绝灭人性,反动透顶。警惕某些高端化妆品中的化学添加物!
理发美容的面子工程运用的是物理力学原理。无非是用剃刀刮。刮后,无分男女老少皆会容光焕发,最受特爱美的女性青睐。
这种对付毳毛的物理手术,过去城乡女人不用剃刀,用丝线薅,名之曰绞脸。
女孩子称为丫头,黄毛丫头,或戏称丫头片子。在这些名词中,“头”字均读作轻音,仅有辅助作用。作为词组的丫头,“头”字却成了中心词,“丫”成了定语。
丫,象形字。像树木分叉(桠)。
头,繁体为頭。形声兼会意,少见。声旁的豆,象形。甲骨文像古代高足食器。《说文》“豆,古食肉器也。从口。”口,象形,容器。下有高足支架。上一横表示有物。
頁,象形,形旁。甲骨文像个侧身跪坐的人。《说文》“頁,头也。”
頭,声旁形旁均为象形字,二象形字合为会意字。
丫头,即丫型的头,像树分叉,头发二边分,扎成鬏或编成辫。丫型头,很形象的。
丫头们从孩童到婚前,发型模式、面部皮肤,均为处女地,素面朝天的原装货。古代女孩长到十二至十五岁,行及笄礼,即成人礼,可以结婚了。笄,发簪。及笄,头发改型成插簪子的髻了。大鹅及北欧国家的法定婚龄和我国古代差不多。新中国婚姻法初始法定男二十女十八,后定为男二十二,女二十。至于发型,随意,不像古代的刻板。但约定俗成的开脸仪式没变味。开了脸,意味着将作新娘了,犹宗教的开光仪式,颇认真庄重。
所谓开脸,即除去脸上的毳毛。从前,为此还派生出了一门专业手艺,薅毳毛一一绞脸。这手艺,目前大体已失传。我亲见过它的操作过程的。
准新娘认真净面后,拍上鸭蛋粉(蛋形粉饼)。绞脸者坐在高凳上,准新娘坐在低凳上。一个俯身,一个仰面,两人相向挨着。绞脸人手持两根绞合了的丝线(结实的细棉线也可)。用牙咬着作支点。两手配合摆开拉锯似的架式。紧贴面皮向下绷紧后,向上拉出。一紧一松间,线如锐利夹刀,将毳毛连根拔出。白粉随之轻漾,起填充毛孔作用。这样一下一上一线一线地移动,耗时费精力,考验一个人的细心和耐心。时间一久,俯和仰,腰颈酸痛,还考验一个人的体力。绞张脸快手也得一二个小时,稍慢的得小半天。
“薅”字用得准确。薅秧草必得连根拔,毳毛被连根拔后,至少留待半年左右,才能再生。绞脸功效即在此。而剃刀刮,除毛器磨,犹割韭菜,十天半月后便又长出,两者区别是很明显的。
除去毳毛的脸,还原了皮肤的本色,如新生儿雪白粉嫩,容光焕发,前后判若两人。大姑娘坐轿是头一回,大姑娘开脸也是头一回。这项面子工程真跩!
从前,绞脸这手艺,农家妇女中许多人都会。不仅女孩出嫁前必做,少妇们也很热衷,半老徐娘也有人加入。妯娌、姑嫂、闺蜜相互打理。工具仅两根线,技术也不太难,一回生,二回熟,来几次就得心应手了。
庄上有个叫党子的女人。过去农村里乳名唤作拦、挡的女孩太多了,写成字便成了同音的兰、党。公认的绞脸大拿,技术娴熟,手脚麻利轻盈,绞脸带修眉。难弄的地方,比如眼皮子、鼻翼沟、前颈锁突部位、后项中间隐沟,她能游刃有余,绞得干干净净。一个时辰准成,包你大半年以至一年不用烦神。她不希罕你一顿饭,收费五毛。人们都说,这婆娘钻钱眼里去了,会䞍钱。那时的五毛值钱呢,一只黄烧饼才二分钱。人们想了想,值,生意老好的。名声一野,外庄人还不时来请。
大凡有点本事的人会飘。她有时会拿乔(方言,装,拿派头的意思)。身怀绝技的大都有这德性,臭毛病。“一招鲜,吃遍天。”他们有骄傲的资本。
党子有二女,长女红云,十六岁,幺女翠云,十四岁。这个岁数的少女情窦初开最可爱。每当党子拿乔的时候,小姑娘嘴快,红云说,我去。翠云说,我也去,给姐打下手。放心,不要钱。
党子也不拦,知道这两丫头跟自己学了一手,只是手还有点生,乐得让她们去练练。再说,家里少两张嘴吃饭,划算。女人大都有小心眼。
平日,两个小姑娘在家用自己的手臂练过多次的。她们比老妈脑子灵,悟性好,已差不多全盘继承了老妈的那套衣缽。
那年月,穷人家的待嫁闺女还真拿不出五毛钱。即使有,也真舍不得的,很欢迎这对小姐妹。和老妈不同,她们对净面这笫一道手续很重视。不仅用洋胰子(肥皂)仔细清除皮肤表面的油污,更要较长时间的热敷。用她们的话说把毳毛焐蔫焐软些。两人配合默契,碰到沟沟坎坎处,翠云用两手尽量绷平,红云的绞线便好操作得多了。
一来二去,红云和翠云的技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们不找党子,而偏爱两个小的,党子几乎失业。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党子拿乔拿不成了,又爱又气,却也无可奈何。亲生骨肉啊,哪个当娘的不指望儿女有出息。
薅毳毛一一绞脸,实实在在的面子工程。女人获得感,满满的;幸福感,暖暖的。
人活一张脸,这话没毛病。树有皮家有门水有波,做人当然要有面子。人不但要面子光鲜,也要里子厚实,彼此支撑成全。得饶人处且饶人,留点情面吧。好话。长脸了,干得漂亮!有点夸奖意味。不要脸。骂了。死不要脸!怒了。无怪乎人们把面子看得比天大,比阔气,比排场,比地位,比名利,比……这就走入岐途,面子变味了。该死的狗日的面子!打住,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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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玉权,笔名肃月。江苏高邮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退而不休,码字怡情。不钓名和利,只钓明月和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