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天驹
第四章:第一节(总第22节)
老三爷乔装和尚算命,一算一个准。他在绥远城的西门外,支起了卦摊。他选的位置很巧妙——正对着"醉仙楼"的侧门,那里进出的大多是些有钱的商贾。第一日,他只做了三单生意,赚了不到二两银子。但到了第五日,他的名声已经在城中传开。
"听说了吗?西门外来了个活神仙,连张员外家三姨太偷人的事都算得出来!"
"可不是嘛!昨儿个给我算的,连我老娘坟头有棵歪脖子柳树都说对了!"
这些议论声飘进老三爷的耳朵,他嘴角微微上扬。算命不过是察言观色的话术,再加上他三十年出家化缘生涯,唬住这些市井百姓绰绰有余。
正午时分,卦摊前来了个穿绸缎的胖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老三爷眯眼一看,认出是城中最大的粮商马掌柜。
"大师,给我算算今年的财运。"马掌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压得那可怜的木凳吱呀作响。
老三爷故作高深地掐指一算,突然皱眉:"这位施主,你仓库东南角的米垛,怕是要生虫了。"
马掌柜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神了!昨儿个伙计刚报上来,说那边米袋里发现了米象!大师,这可怎么化解?"
老三爷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念念有词地画了几笔:"将此符贴在仓库东南角,三日后再开仓。记住,这三日内不可动那处的米。"
马掌柜千恩万谢地塞过来一锭十两的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老三爷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粮商恐怕不知道,他府上的一个小厮今早刚在酒馆里跟人吹嘘仓库生虫的事。
又过了三日,老三爷的银袋已经沉甸甸的。这日清晨,他正在收拾卦摊,忽听街角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抬头望去,只见五六个清兵围着一对母子。那妇人三十出头,身上的棉袄破得露出里面的芦花,怀中的孩子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
"求军爷开恩,我们娘俩三天没吃东西了..."妇人跪在雪地里不住磕头,额头上已经渗出血丝。
为首的清兵小队长用刀鞘挑起妇人的下巴:"小娘子长得倒周正。这样吧,让弟兄们一人摸一把,就赏你个馍馍吃。"
围观的百姓纷纷低头快步走开,生怕惹祸上身。老三爷却站在原地没动,手中的念珠越转越快。
"军爷,这...这使不得啊!"妇人惊恐地往后缩,却被另一个兵卒一把揪住头发。
"装什么贞洁烈女?"那兵卒狞笑着,腰刀已经架在了孩子脖子上,"再躲,老子现在就剁了这小崽子!"
老三爷的念珠"啪"地断了线,檀木珠子滚落一地。他大步上前,挡在妇人身前:"阿弥陀佛。几位军爷,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妇孺,不怕遭天谴么?"
清兵们先是一愣,随即哄笑起来:"哪来的野和尚?滚开!不然连你一块砍了!"
老三爷纹丝不动,声音却陡然提高:"贫僧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佛祖的报应快!"
小队长恼羞成怒,"唰"地拔出腰刀:"找死!"刀光如匹练般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厉喝从街尾传来:"住手!"
一匹枣红大马疾驰而至,马上的官员身着四品补服,腰间悬着一块"理藩院"的腰牌。清兵们顿时如见猫的耗子,齐刷刷跪倒在地。
骑在马上的官员向老三爷问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老三爷道:“我是出家人,视死如归,只是这些畜牲太无道,不知先祖南下为何事。”
那人一怔,道:“我祖南下定江山,保社谡,为民康...... "
老三爷抢白道:“非也,尔等如此欺侮一个弱女子,引起人神共愤,百姓离心,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啊!"那人忙下马,一摆手,清兵们纷纷都散开了。那人邀请老三爷到他的府上一坐。
贻谷的书房温暖如春,紫檀木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经史子集。老三爷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接过侍女奉上的雨前龙井,茶香沁人心脾。
"大师不是寻常僧人吧?"贻谷抿了口茶,目光如炬。
老三爷笑而不语,只是打量着书房陈设。墙上挂着一幅《秋山问道图》,落款是"贻谷自题",看来这位府台大人还是个风雅之士。
"不如这样,"贻谷放下茶盏,"大师既然精通卜算,不如算算本官的来历?"
老三爷略一沉吟,朗声吟道:
"大清进士经纶多,妹嫁准旗倚黄河。理藩院内尚书衔,督办西蒙垦草坡。"
"当啷"一声,贻谷手中的茶盖掉在案上,脸色瞬间变了数变。这首诗不仅点明了他进士出身、曾在理藩院任职的经历,更道破了他妹妹嫁给准格尔旗台吉的家族秘辛。
"你...你究竟是谁?"贻谷的声音有些发颤。
老三爷缓缓摘下僧帽,露出秃头:"准格尔旗扎萨克,见过贻大人。"
书房内一时寂静得落针可闻。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雪花扑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贻谷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书房内回荡:"好一个旗长大人!好一个'铁口直断'!"笑声渐止,他正色道:"想必是为了豁免丹丕尔和那森的罪责?还是为了那二万七千两的赔款?"
“啊?“老三爷对丹丕尔和那森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也不便细问,他认为一切问题的重中之重,还是要迅速解决二万七千两的赔款。老三爷对点点头,”对,二万七千两的赔款!”于是他将准格尔旗的困境一一道来。说到动情处,不禁红了眼眶:"贻大人,若强行征收,旗民只有死路一条啊。"
当夜,老三爷带着贻谷亲笔签署的缓缴文书离开了绥远城。寒风依旧刺骨,但他的心却比来时轻松了许多。路过城门时,他看见那对逃荒的母子正在墙角分食一个热腾腾的馍馍,孩子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阿弥陀佛。"老三爷低声念了句佛号,将几块碎银悄悄放在他们身旁,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入茫茫夜色中。
他知道,这二万七千两的危机虽然暂时化解,但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远处传来漕帮"尖丁"勒索州县的喧嚷,他冷笑自语:"今日化缘是治标,来日断这'通帮公费'的根才是治本。"
雪越下越大,在老三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的时候,忽然放慢了脚步思忖:”缓缴”虽然形成了文书,但我得带回足够的真金白银,才能回旗有个更好的交待。
老三爷在风雪中驻足片刻,突然转身折返。绥远城的青砖城墙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森严,守城兵丁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照出他拖长的影子。
"贻大人!"老三爷叩响书房门时,檐下的冰棱正簌簌掉落。贻谷见到去而复返的老三爷,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你这是...?"
"贫僧斗胆。"老三爷从僧袍里取出那份墨迹未干的文书,轻轻摊在案上,"这纸上慈悲,终究抵不过库银叮当。"他抬眼时,僧袍领口隐约露出蒙古袍的织金镶边。
贻谷盯着那抹金色沉默良久。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三更天了。
"你要面圣?"贻谷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官服补子,"老佛爷近日凤体违和,连军机大臣都..."
贻谷的手指在将军印上反复摩挲,印纽上的虎钮已被掌心汗水浸得发亮。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打窗棂,那声响像极了刑场上的鬼头刀破空之声。
"你可知..."他忽然按住文书,青白脸色被烛火映得阴晴不定,"私造关防是凌迟的罪过。"话音未落,案上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惊得他官服下摆微微发颤。
老三爷的锡杖轻轻点地,九环相撞声里混着一声叹息:"贫僧记得光绪二十三年,贻大人督办河工时..."话未说完,贻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竟沾了血丝——那是去年冬日跪在养心殿外落下的病根。
"够了!"贻谷猛地攥紧染血的帕子,指节泛出青白色。多宝阁的玻璃映出他扭曲的面容,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当年被腰斩的户部侍郎。他颤抖着去抓令箭,却碰翻了砚台,墨汁在文书上洇出个狰狞的黑洞,恰如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境。
"辰时...就辰时。"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但大师要记住..."突然伸手扯开自己官服领口,露出颈上一道陈年箭疤,"这是下官最后一次赌命。"
更漏声里,老三爷看见贻谷大人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痉挛——那是五年前在刑部大牢签斩立决时落下的毛病。窗纸上渐渐透出青光时,贻谷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竟将茶盏狠狠砸向地面:"横竖都是个死!"
碎瓷飞溅中,老三爷注意到他腰间玉带不知何时已系反了方向。这位素来以谨慎著称的封疆大吏,此刻连最基本的官仪都维持不住了。
贻谷猛地站起,官帽上的砗磲顶珠撞得案上烛火摇曳。他想起昨日收到的密报,说理藩院正在查办各旗亏空。
"明日辰时。"贻谷突然抓起案头令箭折断,"我派亲兵送大师进京,就说是五台山来的圣僧。"他转身从多宝阁取出一只锦盒,"这是去年缅甸进贡的菩提念珠,大师且拿去当个由头。"
雪不知何时停了。老三爷走出府衙时,东方已泛起蟹壳青。几个早起的货郎看见僧人手持九环锡杖走过,杖头铜环在晨光里荡出细碎的金芒,纷纷合十行礼。
他们没看见僧袍下摆沾着的朱砂印泥——那是贻谷连夜伪造关防时蹭上的。更没听见绥远将军书房里,茶盏砸在地上的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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