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夏”记忆
文/ 张 轩
夏日的一个周末,我带着女儿开车回老屋看望在乡下独居的老母亲。母亲是四零的,属大龙,今年八十六了,身体还算硬朗。自大去年我和妻子给母亲做思想工作,老人家同意把家里一亩多猕猴桃园子给离老家不远的二姐作务,自己就不再管了。
推开老屋虚掩的院门,院子里清扫的很干净,不用的农具家什都归结地很整双。院子南边的核桃树和红枣树郁郁葱葱,在炎炎的太阳里洇出一片荫凉。豆豆闻讯飞奔过来,围着我们跑前跑后地撒着欢儿。母亲在院子水泥平台上收拾着已经碾打好的麦子。那是母亲在收割完的麦田里捡拾的麦穗,经她布满老茧的手晾晒、手捶、分离,攒出鼓鼓囊囊的一袋麦子。
自从我参加工作后,父亲和母亲也跟着村里人将家里的承包地都种上了猕猴桃。没有了麦子收割“三夏”大忙也就在记忆里慢慢淡忘了。可每年麦收时节,母亲总会固执地挎着攀笼顶着炎炎烈日在人家收割完的麦田里捡拾着遗漏的麦穗儿。“麦粒落在土里,多可惜。”她的话语里,藏着与土地血脉相连的深情。
中午,我和女儿一边吃着母亲蒸腾着热气的手擀面,一边和母亲絮叨起“三夏”往事。
生产队那时侯,我们姊妹三个都很小,需要人照顾。“三夏”期间,生产队照顾那些拖儿带女的,可以干“包工”活儿,上工时间比较自由,但必须按时间完成生产任务。母亲每天把我们姊妹安顿好后已是早晨八点多了,社员们收工回家吃早饭的时候母亲则开始上工。
麦田里,锋利的镰刀在母亲的手中犹如游龙,麦穗齐刷刷倒下,麦秆断裂的脆响与急促的喘息声交织着。母亲割麦子讲究“刈跑镰”,脚步不停前移、镰刀飞转,不到一分钟就是一大抱割倒的麦子,身后跟着捆麦的人手脚并用还是捆不急。日头越毒辣,潮气越少,麦子越好割,母亲一天下来能割两亩多麦子,比正常上工的妇女割的还要多。
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父亲将家里承包的十亩土地全都种上了麦子。那年冬天,父亲用架子车将拆掉土厦房的落椽粪拉到了麦田里追肥。“庄家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到了来年收割季节,十亩麦田如金色海洋般在眼前铺展,一派丰收景象。开镰那日,母亲烙的油饼裹着溏心荷包蛋,香气唤醒了沉睡的村庄。天还未亮,我们便摸黑来到麦田,露水打湿裤脚,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镰刀划过麦秆,“唰唰”声在寂静的田野里格外清晰,麦穗倾倒时掀起的麦浪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装满麦捆的架子车,是夏日里最壮观的移动风景。父亲在前面弓着背拉,母亲在后面弓着腰推,车轮碾过土路上的车辙,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我扛着谷杈跟在车后小跑,时不时地用谷杈顶顶摇摇欲坠的麦捆,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土地上。翻车的“事故”常有发生。揉碎的麦穗撒落一地,让人心疼的直掉眼泪。
麦场是“三夏”的舞台。摊场、碾场、翻场、起场、扬场,间或着还要见缝插针赶着老黄牛在麦茬地里种包谷,人们在这一道工序接着一道工序中劳作着,像旋转的陀螺,疲倦而又快乐着。摊场时,麦穗在烈日下舒展身姿,拖拉机轰鸣着来回碾压,麦粒簌簌坠落。翻场是个体力活,木杈挑起厚重的麦秸,尘土飞扬中,麦香愈发浓烈。扬场则最见功夫,父亲手持木锨,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金黄的麦粒与麦壳在风中分离,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扬场大多数是在傍晚,有时没有风,就睡在麦场里,看着天上的繁星,听着父亲讲述着古老的故事。夜里,不知谁的一声吆喝“风来了”,人们疲乏地从睡梦中起身,趁风扬上一阵子,没风了,就继续睡上一阵子,整晚就这样来回折腾着。有些男人家困乏地实在不想起来,就会招至媳妇的嗔骂。女人实在没辙了,家就自己捉起木掀来扬场,扬的也有板有眼,引来场里男人们啧啧称赞和对自家媳妇的不满。
麦场“三夏”的欢闹要持续将近一个月,直到麦场里摞起一个个麦秸码头摞 ,一场夏雨过后麦场里遗落的麦粒发芽冒绿,故乡的“三夏”才真正谢幕。
现在“三夏”大忙时节,轰鸣的联合收割机取代了镰刀,履带驶过之处,麦穗瞬间化为秸秆与麦粒,不到半天就能收割完曾经全家忙碌几周的田地。机械作业的便捷令人惊叹,却也带走了那份与土地亲密接触的温度。田间不再有,麦场里也没了翻场扬场的身影,连玉米播种都由机器精准完成,节气的流转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故乡麦浪翻滚的盛景早已被猕猴桃藤蔓覆盖。母却亲依旧执着地捡拾麦穗,那些被收割机遗漏的麦穗,在她眼中是土地的馈赠,是不能辜负的生命。这份对粮食的敬畏,对传统农耕的坚守,与现代化的浪潮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不禁感慨时代变迁的迅速与无情。
“三夏”记忆,是浸透汗水的粗布衣衫,是麦秸扎进皮肤的微痛与收获的喜悦。那些逐渐远去的劳作场景,终将成为农耕文明的注脚,但那份对土地的眷恋、对丰收的期盼,将永远流淌在我们的血脉里,在岁月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三夏”的夜晚,我情不自禁,写下这一段文字,为我的女儿和零零后的这一代。
[作者简介]:张轩,宣传工作者,县管青年拔尖人才。宝鸡市职工作协会员,有散文,小说、随笔等作品散见于杂志、报纸、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