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樱艳桃源
笫二章 : 红包 晚樱与钥匙
“桃花源”群的黄金雨依旧准时降下。下午三点刚过,三个金灿灿的红包方块又被刘铁成重重抛进对话框,炸开一片烟花与欢呼。只是他眉头皱得比从前更紧了,手指烦躁地划着屏幕,像在垃圾堆里翻找丢失的螺丝钉。
新消息提示音滴答一声。一个叫“晚樱”的新成员头像亮起:是枝垂落的樱枝,花瓣稀疏,背景一片微蒙的灰蓝色,静得让人心头一跳。刘铁成精神微振——他看头像识女人的经验告诉他,能用这种调子的女人,多少沾点文艺气。
没等他甩出试探的红包炸弹,晚樱的头像自己跳了出来,附着一小段字:“初来乍到,各位老师见笑。一点不成样子的涂鸦,算是拜山门了。”点开大图,画的是地铁窗外飞逝的灯河与水痕。没什么惊人技法,倒有几分孤零零的伶仃味道。刘铁成立刻甩了个200元专属红包过去:“妹子灵气!才情透纸背!这层次感绝了!”
晚樱没点开红包,只在群聊里浅淡一笑:“刘大哥客气了。”过一会儿,红包自动退回刘铁成的账户。寂静无声,仿佛一枚空弹壳落回发射者手中。
群里有人嗅出点别样味道,起哄刘老板的魅力缩了水。刘铁成不信邪,连续几天把加码红包准点砸向晚樱的窗口。一次不领,两次不点……到了第三次,200元红包终于被拆开,却伴随着晚樱在群里弹出的一句话:“刘哥的心意化成桃花雨了!”红包金额已被她当场拆解成十个20元小包,散花般扔进群里,引发新一轮哄抢。
刘铁成盯着屏幕上纷纷裂开的红包碎片,恍然觉得自己精心放出的金丝雀,被对方剪断翅膀羽毛,碾成了满地细碎廉价的碎纸屑。
沉默成了某种试探的武器。 没人点破这点微妙。直到某个深夜,群聊早已冷场,刘铁成习惯性在群里扔下一个孤零零的晚安红包。不到三分钟,显示被晚樱收入囊中。没等她拆零洒出来,刘铁成的私信窗急切闪动:
“妹子!”
“???”
“晚了,领了就睡吧!”
“刘哥,这次不拆零了?”
“……”刘铁成盯着这几个字,脸上火烧起来,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留着给女儿买水彩笔。”晚樱回道,末了加上一句,“单亲妈妈,小钱也精打细算的。”轻飘飘一句自嘲,炸在刘铁成心中那个巨大的“才女梦”上。
缺口一旦打开,便容易滋生藤蔓。“单亲”与“女儿”如同两颗种子被刘铁成攥在掌心,竟生出了奇异的温度。他开始在群里看似不经意的对话里捕捉晚樱的痕迹。女儿小雅的名字渐渐被大家熟悉——小姑娘的画开始零星出现在群里,涂鸦笨拙但颜色泼辣大胆;晚樱偶尔上传小姑娘练习钢琴的小视频,琴声稚嫩带点卡顿,却透着股蛮倔的生气。刘铁成再没对着孩子弹得不对的地方扔红包“鼓励”,只是默默点个赞。有时他也忍不住在公开群里@晚樱:“小雅这琴练得!赶明儿铁成叔工地干出名堂,给她买架斯坦威!”依旧是他的老调门,仿佛在为自己鼓劲。
群友们早练就了默契。看到这对一个猛吹、一个浅笑的态度,好事者顺台阶便走:“成哥看上晚樱姐喽!”“小雅缺个爹不?铁成叔挖机开得稳,保管护得周全!”晚樱既不反驳也不应和,只回一句模糊的:“刘大哥是热心肠呢。”把刘铁成那点膨胀的心事又按回微热的炭灰里,让火星子继续无声焖烧。
日子就在这般浮浮沉沉中过去。雨季来得毫无征兆,刘铁成破例在早上十点,开工前就在群里扔下个大红包,没写一个字就匆匆下线了。工地上泥泞不堪,雨水将挖机斗齿间的黏土泡得稀烂。他坐在驾驶室抽烟,泥水顺着雨衣灌进脖子。屏幕亮了一下,晚樱发来一张照片:是她住的老旧小区单元门口,积水快淹没第一层台阶。紧跟着一行字:“小雅发烧硬要去学校,出门就踩水里了。”
他猛地吸完最后一口烟,狠狠摁掉烟头。手指在布满雨痕与泥点的手机上戳着,最终只发过去一句:“挺着点!”,又追了一个200元的红包。这次不再是桃花源热闹金币雨的一部分,只是一枚穿越风雨的、笨重的、沉默的钱币。
晚樱那边是“正在输入中…”,闪了又停,停了又闪。最终没说什么,只点下了红包。屏幕上亮起“晚樱 已领取您的红包”的小字。这个安静的动作,却如同一种回应。刘铁成透过驾驶室起雾的玻璃望着外面滂沱的雨幕,一股温热的东西从心口一直烧到手指——原来钱塞过去被人真的接住了,就是这种感觉。
黄昏收工时,雨势丝毫未减。刘铁成浑身湿透地刚钻进那辆小旧面包车,晚樱的信息弹出来:“下午托隔壁帮忙照看了一会儿,小雅退了点烧。谢谢刘哥。”附了一张小姑娘裹着厚被子、额头上贴着退热贴睡熟的照片,脸蛋依然有些微红。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雨水顺着头发梢一滴滴砸在手机屏幕上。他慢慢回复:
“好了就好。”
他想了想,手指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极轻的话:
“以后再下雨,提早吱声。挖机去不了的地方,我还有这双脚能跑。”
信息发送。刘铁成把沾满泥浆的手在裤子上狠狠擦了几下,发动了车子。雨水疯狂拍打车窗,前方的道路模糊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操控方向盘,就像操作着巨大挖机的抓斗试图接近一块微小的水晶。怀里的手机温热地贴着胸膛,屏幕突然又亮了。他不敢低头看,把车靠在路边安全的地方才掏出来。
晚樱的头像旁只有三个字:
“钥匙吗?”
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像樱花般柔和的微笑表情。
刘铁成呆住了。他把那句字里行间藏了万钧力量的话看了又看,捏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帘中碎成一滩滩迷离光斑,映着车厢内沉默的脸,唯有手机屏幕上那轻得不能再轻的三个字,像一盏小灯,悬停在他灰扑扑的世界中心。
工地上还堆着没清理完的湿冷泥巴,明天依旧要去驯服那些沉重的钢铁。那虚拟的桃花源里,群友们仍会继续抢夺着金色雨点发出的喧哗。只有他胸膛内这颗裹着砂砾与机油的沉重心跳,因那简单的三个字被赋予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份量。
原来在这片喧嚣的金粉之下,人真能被另一颗心如此安静地触碰,如同挖机的铁齿终于挖到了石头深处的湿软根须。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雨水中泥土的气息沉甸甸压进肺腑。终于,他一个字一个字郑重地、艰难地摁下回复,如同初次学习撬动一座沉默的山岗:
“开哪扇门都行。”
雨声哗啦啦敲打着车顶。他安静地等着。小小的驾驶室里一片沉静,只有机械运转的声音沉闷回响。窗外城市霓虹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碎裂成渣,又折射上来,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屏幕依然固执地亮着,一片沉默。那点悬在胸口的灯火似乎悄悄蔓延开去,灼烧着手心里沾满机油的纹理——原来一句话真的可以如此沉重。
忽然,手机屏幕跳了一下,没有新的文字。一张照片无声地传送过来:是一只小孩的手,手指纤细,皮肤透着退烧后的微粉,指尖小心翼翼捏着一枚黄铜色的老式钥匙,放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上。背景是窗玻璃上不断蜿蜒爬下的雨痕。
刘铁成盯着照片,喉结上下滚了滚。窗外雨声依旧嘈杂。他慢慢将手机贴到胸口,那钥匙的微光隔着冰冷的屏幕,竟如同灼烫的烙印,死死焊进他胸腔一片坚硬的废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