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槃沧河桥(5)
接诊的是汤芳勍医生。由于三人个个病情危重,也说不出名字,她给他们编号入院。1号病人是毕春临,他高烧昏迷、多处中弹、严重脱水,一进院就戴上了氧气罩,并根据检查的结果实施手术;给他做手术的除了汤医生,还有叶雯和王晓红。她们按照透视片的提示,在他身上画出了许多手术点;随着一块块弹片、一颗颗钢珠取出,手术盘装满了,王晓红点了一下足有77“喜寿”之数;这些钢珠和弹片,不仅引起伤口感染,有的已经和肉粘连在一起……她们议论着:“这个人真是个硬汉子,该要有多大的毅力扛下痛苦、支撑生命。”手术终于做完了,可她们谁也没有认出毕春临来。
第三天,王晓红给毕春临伤口换药,发现他身体在动,眼睛在慢慢睁开,确认苏醒后,忙去医生室报告。医生们正在研究1号病人毕春临的后续治疗,讨论“与头部神经粘连的两块弹片怎么办?”王晓红径直走到叶雯身旁低语:“1号病人已经苏醒。”叶雯立即同王晓红赶过去。两人走到毕春临病床前,查看捆在他身上的各种仪器……他认出了她们,低声呼唤:“叶雯。”“小王。”这一叫,让两人吃惊不小,马上以一种惊恐的口吻问:“你是谁?”“毕春临。”他说得平和而肯定。真实的毕春临活在两人面前,却没有换来常理中的亲情互动。毕春临不理解,而她俩依然被“死去”的那个“他”牵绊着,还有“怕鬼”的些许恐慌。叶雯走到床头,仔细端详自称“毕春临”的人。眼前的“毕春临”,和记忆中的“他”,在脑海中交替闪现以至重合,她确认,她的“亲人”生而不与死,终有失而复得。两端情,曾几许?叶雯猛然间扑到毕春临身上放声大哭,又随即抱住他头忘羞地亲着,喜极而泣。
毕春临同样是一头雾水。他闹不明白,初始时的无亲近,现实的热烈,怎么就冰火两重天?他用微弱的声音问她们:“这是为什么?”快人快语的王晓红告诉他:“都说你死了!”“谁说的?”“团里都开了追悼会!”叶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取出写着“毕春临”三个大字的那张纸,展示给他看,说:“这就是你在追悼会上的化身。”真实的“活着”比“死亡”的人设更有力量,毕春临不去理会这事,戏言:“你们不把我当‘鬼’就好。”“谁把你当‘鬼’?叶雯姐差点把你活吞了!”……说笑间,转悲为喜的氛围重现着往日的快乐。
王晓红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李陈久:“春临哥还活着!”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询问声:“真的?你怎么知道的?”“他人就在我们医院。”“太好了!我马上赶过来。”李陈久把“消息”告诉了团长,两人立即驱车赶了过去。
“小毕!”舒大队长一进病室,就急切地呼喊着。毕春临马上欠起身,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李陈久迫不及待,又抱住了两人。在场的叶雯和王晓红眉角含笑地为他们高兴。“死”而复生的奇迹,带给他们的喜悦和激动全在晶莹的泪水中。
“团长,大桥抢修得怎么样了?”毕春临始终放不下他的工地。
“我还没问你呢,你就先问起我来。”团长问毕春临:“被洪水冲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春临把两人被洪水卷走冲进红河、靠救生衣漂到海上孤岛,与海军船运大队的一名船员在一起,艰难生存五天五夜,后被越南军民救走的过程一一相告。未了,说道:“这些生死经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意志力;如果后面放弃,那就死定了。”
“说得好!”团长带头鼓掌,给予充分肯定。又转身对叶雯说:“一个大活人在你手上,可要照顾好啊。”
“请叔放心!他还发着烧呢,后脑袋上还有两块弹片未取出来。”
“你说什么?”舒大队长不解地问。
“他被子母弹炸过。”叶雯做着解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毕春临只好如实相告:“是您叫警卫员找我商量架浮桥的时候。”
“他和警卫员在道上跑着,菠萝弹爆炸我看到了,他踉跄了几下没有倒下,我以为‘无大碍’。”李陈久做着补充。
“都怪我太大意,明明看到你身上有血,问你怎么回事?一句‘树枝划的’,让你搪塞过去。几十枚钢珠弹在身上,还无所顾忌地干这干那,直至冲进大海。”舒大队长满是内疚与自责。
“团长,我提的问题呢?”毕春临把话题转开。
“很快就要架梁了,你安心养病。”舒大队长回答他。
“死”而复生再聚首,亢奋当有时。老团长和李陈久告辞走了,留在病床上的毕春临虽有过小睡,可满脑子都是抢修的事,魂梦劳作,无法安神;而两条腿却像水浸透了的木头,摆在那无法动弹……他被严重的伤情和虚弱的身子捆在了病床上。在后来的日子里,有了精心的治疗,有了叶雯的温馨陪护,脸上泛起了红润,瘫软的四肢渐渐恢复了青春的力气……可下地行走了,他借了叶雯离开的时候,回到了工地。这时,叶雯同几位医生已商定好要为他做弹片与神经剥离手术。
叶雯看着空荡荡的病室,翻肠搅肚,不知如何是好。静思片刻,她又完全理解了他,只是担心脑袋上的弹片随时都会危及他的生命,她把电话打到了大桥工地。
大桥抢修工地紧张而繁忙。岸上,64式军用梁正在拼装;河中,驳船载着的军用梁正由卷扬机往桥墩上起吊。由于受环境、机械制约的因素较多,进度始终无法提起来,团首长和工程技术人员也一时没有什么好办法。
“大队长,我回来了!”毕春临跑向舒大队长报到。
“你怎么回来了?手术做了吗?”舒大队长问毕春临。
“没做,我怕万一。”毕春临回答。
舒大队长觉得他这个顾虑有一定道理,不怕意料之中的事出现一万次,就怕意料之外的事出现一次;弹片与神经,还能“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也没有催他回医院。只是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发着烧,问:“这怎么办?”
“不是有阎队长他们吗!”毕春临回答得十分干脆。
……
“一号首长,您的电话。”这时,警卫员把电话递给舒大队长。
“叔,”电话那头传来了叶雯的声音:“毕春临回工地了吗?”
“回工地了。”舒大队长如实回答。
“医院正准备给他做手术,他却跑了。”
“他不是怕万一吗,暂缓一段时间行不行呢?”舒大队长这样回答,既有毕春临几分在理的“解释”,还有他“有所依靠”的小九九。
叶雯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让毕春临接一下电话吧。”
舒大队长把电话递给毕春临,毕春临接过,平心静气地说:“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了叶雯哭泣的声音,没有一个字的回应。
毕春临知道“不辞而别”伤着了她,也没有顾及医护人员一番辛劳,直言:“我错了,我错了!”“我没有说你错,你做得是对的,我只是担心你的病,怕发生意外,救无所救。”这无疑是一句深铭肺腑的话,让毕春临甘之如饴,完全换了一副心境接受叶雯的“指示”:“对……对……营部不是有军医吗,现场还有广州军区总医院的医疗队咧,你放心。”“那好,我把电话挂了,你可要多加小心啦!”亲情滋润,毕春临一脸喜悦。
“讲完了?”舒大队长问。
“讲完了。”毕春临回答。
“那我们去看看军用梁起吊吧。”舒大队长说过,便带了毕春临和李陈久上了河中由两艘百吨级的驳船拼装的起吊平台。一边走一边看,舒大队长黯然神伤地说:“现在工程进度就卡在这,‘一个月抢通’将会成为笑话。”
他们站在作业平台上,亲眼看着一片长16米、重2500公斤的加强型军用梁起吊。毕春临向卷扬机走去,“别走近,危险!”舒大队长领教过它的能耐,说:“它是‘两仨钱买来的叫驴——便宜没好货’。”不得不提醒他。毕春临对这台船用岸电卷扬机只知其工作原理,对实际使用并不知情,回头向舒大队长摆着手,说:“没事。”继续向前。他站在卷扬机旁,专注着钢梁向上提升。就在钢梁提升至12米多,离两端桥墩不足30厘米的时候,卷扬机突然失去控制,钢缆绳飞速倒转,两吨多重的钢梁急速下坠……船上20多名官兵生命受到严重威胁,还有驳船和物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毕春临一个箭步冲上去,眼疾手快地抓住钢缆死死拽着……舒大队长冲上去了,李陈久连长冲上去了,醒过神来的战士们也冲上去了,靠着集体的力量终于控制住了军用梁的下坠;再缓缓下放,让钢梁稳稳落定,制止了一场重大事故的发生。
这时,谁也没有想到,毕春临坐在船板上不能站立。他的一条腿被钢丝绳缠着,做了真实的“刹车棒”。舒大队长去扶他,只能单腿站起;李陈久背上他去了阎队长医疗站。
救治点上,大家最关心的就是毕春临的伤情。阎队长实言相告:“皮肉拉开十多厘米的口子,看得见骨头,但并未骨折。”没发生骨折,冥冥中有天意。舒大队长的心也平和了下来,他一边关注治疗,一边同毕春临商量架梁的事。
“你都看到了,‘它’算是指望不上了。”舒大队长对毕春临说着现实的感叹。
“大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办法还是有的。”毕春临一面接受治疗,一面回应着老团长的失落。
“你有什么好办法?”舒大队长急切地问。
“可以用铺轨机。”毕春临回答。
“不行,不行,天车电机烧了。”李陈久做着解释。
铺轨机用不上了,毕春临又想到了龙门吊,说:“用龙门吊铺架行不行?”
“肯定不行!”李陈久立即否定。
“为什么?”
“现在的驳吊法就是为了替代龙门吊,关键是桥墩受损严重,虽有加固,仍然难以承受卷扬机的横向拉力。”他不敢用龙门吊定有其道理。
毕春临坚持他的想法,说:“不妨试试!”
“怎么试?”舒大队长和李陈久都想知道他有什么好法子。
毕春临侃侃而谈:“64式军用梁是标准件组装的,抢修中多用单层加强型。标准件的宽度有0.6米和0.8米两个标号,米轨用0.6的,准轨用0.8的。套轨改造的准轨桥梁是用两个0.8米的标准件接拼梁宽,考虑到桥墩受损过的情况,可以半片梁起吊,重量减轻了一半,拖拽力也会相应减小;半片梁、半片梁地铺架过去,再连接成整片梁,是可行的。能不能拖拽成功,关键在桥墩的载荷。桥墩的加固,是按照准轨、米轨机车和汽车、行人的混合交通载荷施工的,所能承受的恒载、活载、附加力和特殊载荷,都不会小于30吨;其中的特殊载荷,主要是风力和行驶中的船舶对它的撞击力,一般都在5吨左右。以桥墩为支点,拖动一吨多的半片梁,再大的拉力,也不会大于5吨,桥墩不会有问题。”
毕春临从实施办法和技术角度把可行性讲透,舒大队长和李陈久如醉初醒一般,展眉笑了,异口同声:“就按你说的办!”
好办法往往就隔着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并没有多大奥妙,关键在捅破窗户纸的思路。
很快,64式军用梁由驳船吊装改成了龙门吊铺架。桥梁组装也由整片梁改成了半片梁,抢修进度明显加快。只有一个星期,不仅架好了剩下的11孔梁,还铺设好了桥梁超长枕木、铁轨,汽车通道板、人行道板和护栏。同层构筑的火车、汽车、行人混合通行的沧河大桥,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人们面前。不仅没有让舒大队长的“军令状”成为笑话,还提前2天开通。在火车、汽车通过的那一刻,指战员们好一阵欢呼雀跃,个个脸上的笑容灿烂而张扬。
在抢修沧河大桥中,短短28天,先后遭到美军五次空袭,广大指战员承受着巨大压力,经受了严峻挑战,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终于胜利完成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