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三章第一节(总第17节)
小满一过,山坡上的果园便成了鸟雀的盛宴。家雀儿蹦跳着啄食草籽,蓝点颏在枝头抖擞羽毛,红点颏的叫声清亮得像山涧流水,苏雀和黄雀则挤在野葵花盘上争食,三道眉的褐羽在阳光下泛着铜光。它们各自忙碌,互不打扰,偏是人类的算计比鸟鸣还聒噪。
赵麻杆儿蹲在田埂边,手里的马尾套子已勒住几只家雀儿的细腿。他麻利地裹上泥巴,丢进火堆,焦香混着羽毛的糊味刺得弟弟赵胖直捂鼻子。“给云秀带去,就说……就说我新打的。”赵麻杆儿搓着烟灰指头,眼神飘向村小学的方向。赵驼子从柴垛后闪出来,脖子一拧:“云秀她爹是啥人?能瞧上你这点麻雀肉?趁早跟张红过日子,别折腾!”
“狐仙门前过,无喜必有祸……”赵麻杆儿踢着石子嘟囔,突然抄起顶门棍往院外冲。赵驼子一把拽住他:“发啥癔症!”却见云祥福正扛着镐头路过,赵驼子眼珠一转,掏出怀里的双联璧硬塞过去:“亲家!这玩意儿配你正合适!”
云祥福愣住,:“谁是你亲家?”赵驼子咧嘴一笑,黄牙缝里挤出话:“你家云秀和我家小子,那可是青梅竹马!全村谁不知道?”话音未落,云祥福已把玉砸回他怀里:“呸!你命里带‘子水’,克妻败家,还想拖我闺女下水?”
赵驼子挨了骂却不恼,反倒凑近低语:“老哥,等云秀肚子显怀了,你求我接盘都来不及!”说着,转身就走。云祥福额角青筋暴起,“等等,肚子显怀了……怎么回事?"
赵驼子心里暗笑,转过头来,嘴上却故意压低声音,装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老哥,这事儿本来不该我多嘴,可咱两家迟早得成亲家,瞒着反倒不厚道……”他左右瞄了两眼,凑得更近,压低嗓子道:“前些日子,我家麻杆儿半夜从果园回来,正巧撞见云秀一个人往河边走,他怕出事,就跟了上去。结果你猜怎么着?俩人……咳,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难免擦枪走火……”
云祥福攥着镐头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放你娘的狗屁!我家云秀是正经姑娘!“
赵驼子眼睛一立:“正不正经我不知道,反正我家麻杆儿不在意,多大度的孩子呀,前村后屯的,上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孩子呀!”
"扯!“云祥福撇嘴道:“我家云秀是老师,能瞧上你家那个整天吹唢呐、不务正业的赵麻杆儿?”
赵驼子不慌不忙,反倒嘿嘿一笑:“老哥,话别说太满。姑娘家脸皮薄,这种事哪好意思跟光杆司令爸爸说?可村里人眼睛亮着呢,前儿个他李婶还跟我念叨,说瞅见云秀在河边吐酸水,怕是……”他故意拖长音调,眼神往云祥福肚子上瞟,暗示意味十足。
云祥福气得浑身发抖,可心里却隐隐发虚——云秀最近确实总说身子乏,饭也吃得少,难道……不,不可能!他猛地一甩镐头,怒喝道:“赵驼子!你再敢胡咧咧,老子一镐头劈了你!”
赵驼子见火候差不多了,赶紧后退两步,摆摆手道:“得,算我多嘴!反正这事儿迟早瞒不住,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前打招呼!”说完,他转身就走,嘴里还故意哼着小调,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样。
云祥福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抬头望向村小学的方向,心里又急又怒:“不行,得找云秀问清楚!”
云祥福三步并作两步往村小学赶,镐头还攥在手里,路上的村民见他这副模样,纷纷避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赵驼子的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心头——"吐酸水""血气方刚""擦枪走火"——这些字眼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云老师,有人找!"一个学生在教室门口脆生生地喊。
云秀正在黑板上写作文要点,抬头看见父亲铁青着脸站在教室外,手里的镐头闪着冷光。她心里"咯噔"一下,粉笔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爸,您怎么..."
"出来!"云祥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操场边的老槐树下,云秀绞着手指。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浅蓝色衬衫,云祥福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女儿的腰身,呼吸越来越重。
"赵驼子..."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你最近身子不舒服?"
云秀先是一愣,继而突然笑出声来。这笑声让云祥福愣住了,他看见女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爸,我这是胃病又犯了。上周带毕业班摸底考,连熬三个晚上批卷子..."
药瓶上"奥美拉唑"四个字明晃晃的。云祥福突然想起,女儿打小就有胃病,初中时还因为熬夜读书吐过血。他握镐头的手松了松,”不行,我得找赵驼子算账去!”
云祥福攥着药瓶大步流星往赵家走,镐头在身后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路过小卖部时,几个打牌的村民抬头张望,又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牌局——谁都知道云家当家的脾气比炮仗还爆。
赵家院门大敞着,赵驼子正蹲在井台边磨镰刀,见云祥福杀气腾腾地闯进来,三角眼一眯,慢悠悠站起身:"哟,云老哥,这是..."
"啪!"药瓶砸在井台上弹起老高。云祥福一把揪住赵驼子汗衫前襟:"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闺女是胃病吐酸水!"
赵驼子脖子一缩,却瞥见院墙外渐渐聚拢的村民,突然扯着嗓子嚎起来:"打人啦!云家要杀人灭口啊!"这一嗓子把左邻右舍全招来了,连赵麻杆都光着膀子从厢房冲出来,手里还拎着那把铜唢呐。
"爸!"赵麻杆刚要上前,却被云祥福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让他想起去年因盯梢云秀被云祥福一扁担打进沟渠的滋味。
"大家评评理!"赵驼子突然挣脱开来,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李大夫开的诊断书白纸黑字,云秀两个月身孕!"他抖着纸片转圈展示,"现在拿个胃药就想糊弄人?"
云祥福气得浑身发抖,镐头"咣"地砸在井沿上,青石迸出火星:"放你娘的屁!李大夫早被乡卫生院开除了!他那假章子村里谁不知道?!"
人群嗡嗡议论起来。确实,那个游医去年就因为造假病历被取缔了。赵驼子见势不妙,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老哥,其实我也不信...可你家云秀半夜往河边跑总不是假的吧?我家麻杆儿亲眼看见的..."
这句话像桶汽油浇在云祥福心头火苗上。他抡起镐头就朝赵驼子劈去,赵驼子早有准备,一个驴打滚躲开,镐头深深楔入晾衣架立柱。趁着云祥福拔武器的空档,赵驼子突然扯开嗓子:"云秀勾引我儿子还不认账!这样的破鞋能教孩子?明天我就去乡教委举报!"
"我撕了你的嘴!"云祥福彻底红了眼。混乱中不知谁泼了盆脏水,滑腻腻的地面让云祥福摔了个趔趄。赵麻杆儿趁机想偷袭,反被云祥福一肘子捣在肋巴骨上,铜唢呐"当啷"滚出老远。
"所有姓赵的人都给我上!"赵驼子趁机躲到人堆后头,嘴里喊道。几个壮劳力七手八脚按住云祥福架着往外走。
云祥福猛地挣开束缚,拔腿就往村小学跑。身后传来赵驼子阴阳怪气的喊声:"跑啥呀?有本事让你闺女当面对质!"
当云祥福满身泥水冲进教室时,云秀正在教孩子们念古诗。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一片冰心在玉壶",窗外的爬山虎在风里沙沙作响。
"爸?"云秀转头看见父亲狰狞的表情,手里的教鞭"啪嗒"落地。
"你实话告诉爸!"云祥福的吼声震得玻璃窗嗡嗡颤,"到底有没有半夜去河边?!"
孩子们惊恐的眼神中,云秀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她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一丝猩红。前排的小女孩"哇"地哭了:"老师吐血了!"
"我...我是去..."云秀撑着讲台的手直发抖,胃部痉挛让她弯下腰去。那天半夜她确实是去了河边——为了把贫困生李小草从投河的边缘拉回来。可这事关孩子隐私,她答应过不说...
"说啊!"云祥福一拳砸在门框上。他看着女儿苍白的嘴唇,突然想起赵驼子那句"破鞋能教孩子",话赶话就冲出口:"你是不是真跟赵麻杆..."
"爸!"云秀突然尖叫出声,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她抓起教案本狠狠摔在地上,纸张雪花般散开,"您宁可信外人都不信自己闺女?!"眼泪决堤般涌出来,"我半夜去河边干什么?是怕李小草她爸又打孩子!"
教室里死一般寂静。云秀浑身发抖,"您这样闹,让我怎么站在讲台上?"
云祥福却梗着脖子道:"你的事情不整明白,叫我的老脸往哪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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