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天驹
第三章:第二节(总第18节)
四奶奶的话果然应验了。那森进了衙门后,不仅得了份体面的差事,还被特许专门照料那匹失而复得的“天驹”。他在马厩里铺了最柔软的干草,每日亲自喂它上等的黑豆和苜蓿,天驹的皮毛愈发油亮,鬃毛如绸缎般在风中飘扬。
那森心思活络,借着衙门的威势,在集市上张贴朱砂写就的文告,宣称天驹乃“神马降世”,凡见者必得福运。起初,牧民们半信半疑,可没过多久,传言便如野火般蔓延——有人说,牧羊人巴图在草原上遇见天驹后,丢失的羊群竟自己回了圈;又有人说,寡妇其木格远远望见神马,她那久病不起的儿子竟一夜退烧。
渐渐地,牧民们开始自发地在敖包祭祀时供奉天驹,萨满们也将它的鬃毛系在经幡上,称其能“通灵长生天”。每逢集市,总有牧民跪在衙门外,只求远远望一眼神马,沾些福气。那森骑在马上巡视时,嘴角总噙着一丝得意的笑——他知道,这匹天驹,已经不仅仅是马,而是他手中最有力的权柄。
夕阳西沉,马厩里只剩下四奶奶和那匹天驹。她伸手抚摸着它光滑的脊背,指尖陷入那饱满的肌肉里,触感温热而富有弹性。天驹的鼻息喷在她的手腕上,带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莫名让她心跳加快。
她的思绪忽然飘远,想起天驹在沙圪堵布和配马场与骒马交配的场景——那雄健的身躯、亢奋的嘶鸣、肌肉的颤动……她的掌心微微发烫,鬼使神差地,她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天驹圆滚滚的屁股。
天驹甩了甩尾巴,似乎对她的举动毫无察觉,可她的脸颊却莫名烧了起来。就在这一瞬,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跌跌撞撞地冲进马厩,辫梢系着的白麻布在风中飘荡,像一道不祥的符咒。
“福晋!王爷……王爷在书房……咳着咳着就……没了!”
她的手指猛地僵住,天驹的体温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准格尔旗全境降半旗百日,哀钟昼夜不息。出殡那日,六十四名杠夫抬着金丝楠木棺,棺椁上覆盖着光绪帝特赐的明黄蟒纹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送葬队伍的最前方,八名喇嘛吹奏着三米长的铜钦,低沉的号声震得路旁的纸人纸马簌簌作响。
四奶奶一身素缟,手捧鎏金佛龛,缓步走在灵柩之后。佛龛中供奉的,是四王爷临终前剪下的辫子——按照蒙古贵族的习俗,这缕发丝将指引亡魂回归长生天。沿途跪拜的牧民们不敢抬头,只听得铜钱哗啦啦洒落的声响——那是王府特铸的“丧钱”,每一枚上都凸刻着“往生极乐”四字,既是施舍,也是彰显王府的威仪。
当灵柩行至敖包时,忽听一阵嘶鸣——九十九匹白马不知何时聚集在附近,齐声长啸。萨满高举法铃,高声道:“王爷魂归长生天,此乃吉兆!”众人纷纷伏地叩拜,唯有四奶奶低垂着眼睫,无人看得清她眼中的神色。
王府正厅的自鸣钟敲了七下,四奶奶指尖轻抚着光绪御赐的珊瑚朝珠,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赛春格——四王爷的堂弟,昨日竟敢带着亲兵在府前操练,马蹄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分明是在示威。
她缓缓展开手中的密折,那是理藩院侍郎昨夜秘密送来的,纸上还残留着黄寺喇嘛加持过的藏香气味。东协理丹丕尔凑近低声道:“老佛爷的意思……准格尔旗得有个压得住场面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朝珠,心中盘算——赛春格若上位,以他的性子,必定会削她的权,甚至可能逼她守寡终生。她可是光绪的姑母,怎能任人摆布?
正沉吟间,西协理捧着黄绫匣子匆匆进来,匣中赫然躺着老三爷的度牒——这位早已出家的四王爷的叔叔,如今成了她手中最稳妥的棋子。
老三爷盘腿坐在召庙的蒲团上,手中的转经筒早已停了转动。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他布满皱纹的眼皮颤了颤,却固执地不肯睁开。
"师父,您就还俗吧。"小喇嘛第十次捧着崭新的锦缎官服跪在他面前,"旗里不能没有主事人啊。"
老三爷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佛珠,青筋暴起:"老衲三十年前就断了尘缘......"
话音未落,庙门突然被撞开。一道雪白的影子旋风般冲进经堂——竟是那匹传说中的天驹!它昂首立在佛像前,银白的鬃毛在香火中泛着奇异的光泽。老三爷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散落满地。
"老、老天爷啊......"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竟忘了继续诵经。天驹打了个响鼻,忽然转身向外走去,每走几步就回头望他一眼。
庙里的喇嘛们都惊呆了。只见年过六旬的老三爷颤巍巍地站起来,像被勾了魂似的跟着天驹往外走。小喇嘛慌忙去拦:"师父!您的袈裟!"
可老三爷充耳不闻,赤着脚就追了出去。老三爷赤着脚踩在滚烫的沙石路上,却浑然不觉疼痛。他的目光死死黏在前方那匹通体雪白的天驹身上,恍惚间竟觉得马背上泛着一层佛光。
"这...这莫非是菩萨点化?"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三十年的禅定功夫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额头的戒疤隐隐发烫,仿佛在提醒他破戒的罪过。可那双枯枝般的老腿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步接一步跟着神马往前挪。
天驹雪白的鬃毛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那马儿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用湿润的鼻头轻触老三爷枯瘦的手腕。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手背上,带着青草与阳光的味道。
"你..."老三爷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天驹竟像通人性般,用牙齿轻轻叼住他的袖口往前拽。这一刻,他恍惚看见马眼中映出自己的倒影——那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老喇嘛,此刻眼中竟重新燃起少年时的火光。
路过经幡阵时,天驹突然仰天长嘶。老三爷下意识抬手想抚摸马颈,却在触碰到油亮皮毛的瞬间如遭雷击。他分明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正随着呼吸起伏,那是鲜活的生命力,是他在经卷中寻找半生却不得的真谛。
"孽障!"他低声咒骂,却将手指更深地埋入马鬃。天驹甩了甩尾巴,一滴汗水从马颈溅到他脸上,咸涩得像是眼泪。远处传来四奶奶的呼唤,天驹突然屈起前腿,做出一个近乎跪拜的姿势。
老三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幼时听过的传说:成吉思汗的白马会在真命天子面前屈膝。此刻夕阳西沉,天驹的轮廓镶着金边,宛如从长生天画卷中走出的神兽。当马唇再次触碰他掌心时,他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罢了..."他扯下颈间的哈达系在马辔上,"老衲就随你走这一遭。"天驹欢快地打了个响鼻,热气喷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竟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个吻。
路过敖包时,系着的经幡突然无风自动。老三爷浑身一颤,想起自己少年时,曾在此立誓要光耀门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愿意看到王府里的勾心斗角,青灯古佛下的无数个长夜……一滴浑浊的泪砸在沙地上,瞬间被晒得无影无踪。
旗府的红漆大门近在眼前,他突然看清门楣上挂着的,正是当年老王爷亲笔题写的"世袭罔替"匾额。天驹在门槛前优雅地转身,琥珀色的马眼直直望进他心底。老三爷双腿一软,竟扑通跪倒在地。
"长生天啊..."他嘶哑的嗓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原来您早给我安排好了..."
远处传来了琴声和长调短调的歌声,东协理丹丕尔、那森、少年奇子俊、兽医布和等人,抚琴放声歌唱。
此刻他忽然明白,自己这三十年的修行,不过是在等一个体面还俗的契机。远处传来四奶奶刻意拖长的"恭迎三叔回府",他抹了把脸,在起身的瞬间,将腕上的佛珠悄悄塞进了袖袋最深处。
天驹踏着碎步跑到人群中间,鬃毛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晕。它突然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惊得丹丕尔的琴弦迸出个滑音,那森的酒碗差点脱手。少年奇子俊笑着去抓它缰绳,却被它灵巧地甩头避开,反倒用鼻子亲昵地拱了拱兽医布和腰间的奶豆腐袋子。
布和突然发现天驹左前蹄沾着朱砂——正是老三爷佛袍内衬的颜色。他向拉琴的丹丕尔、那森、少年奇子俊示意着,在大家交换的眼神里,琴声已悄悄转成了《甘珠尔》的调子。西边最后一片云彩正巧掠过"世袭罔替"的匾额,将金漆斑驳的"替"字映得忽明忽暗。
四奶奶提着绣缠枝莲的袍角轻快地走来,发间银流苏随着步伐叮咚作响。她伸手抚过天驹汗涔涔的颈侧,突然踮起脚尖凑近马耳朵:"好孩子,通人性!"清亮的嗓音惊得马儿睫毛乱颤,琥珀色的眼珠里映出四奶奶的喜悦。
布和突然发现天驹左前蹄沾着朱砂——正是老三爷佛袍内衬的颜色。众人交换的眼神里,琴声已悄悄转成了《甘珠尔》的调子。西边最后一片云彩正巧掠过"世袭罔替"的匾额,将金漆斑驳的"替"字映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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