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山房一一永远留在记忆里
作者: 李媛成
惊闻,江澄波老先生于咋天仙逝,享年一百岁,悲痛不已。 去年秋到苏州,特地去拜访这个《文学山房旧书店》,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古籍,只是慕名去看望这位年近百岁的守店人,古籍修复大师江承波老先生,可这一别,竟成永远。
记得那天清晨,我穿过平江路青苔斑驳的墙垣,钮家巷几级石阶在晨光中徐徐展开。阶面凹陷处积着前夜的露水,像无数细小的眼睛,倒映着苏州老城鳞次栉比的黛瓦。拐角处那方"文学山房"的匾额已然褪色,木纹里渗着百年江南的烟雨。这间创办于光绪年间的旧书店,历经民国战火、文革浩劫,依然倔强地伫立在古运河畔。郑振铎曾在此淘得珍本《牡丹亭》,叶圣陶为寻访乡邦文献多次造访,顾颉刚更是将这里视为研究吴地文化的宝库。
推门时铜铃惊起尘埃,它们在斜射的光柱中起落翻飞,恍若被封印在琥珀里的初雪。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间堆叠着文明的断层——线装的《四部丛刊》挨着民国的月份牌,明代书匣压着泛黄的《新青年》。江老先生从旧书垒砌的峡谷里抬起头,垂落的银丝在光晕中颤动,宛如宣纸上悬而未落的墨滴。这位第三代守书人,自1962年接手山房,已在此守望了整整一个甲子。
他对我说,"这册《吴郡志》被蠹虫蛀了半本",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残卷,就像撫摸自己的孩子。裂纹在羊皮封面上蜿蜒成河,"可你看这虫洞——"顺着他的指引,阳光正从千疮百孔的纸页间渗出,在墙上投下枝桠交错的影。那些被啃噬的缺口竟生出奇异的美感,仿佛古银杏在废墟里抽出的新芽。老先生说,修复古籍就像缝合时光的伤口,每一道褶皱都是历史的年轮,每一处破损都是文明的印记。
二楼传来修补古籍的沙沙声,吸引我上楼。学徒用鬃刷蘸着楮树汁,将支离破碎的文字重新托裱。角落里某台老式印刷机突然咳嗽起来,铅字在滚筒间翻滚,把宋体字的筋骨拓印在宣纸上,油墨香惊醒了沉睡的活字。在这个大数据横扫一切的时代,文学山房依然固执地保持着最原始的书籍流转方式——没有电子检索,没有线上商城,只有老先生脑中那部活的书目索引。
暮色漫过花窗时,整座书店肆成了漂在运河上的纸船。穿汉服的少女与举相机的游客在门前匆匆掠过,他们的身影被暮色浸透,又消融在霓虹初上的街市。老人仍端坐在那张榉木案前,皱纹里栖着台灯昏黄的光。他正在修补一册光绪年间的戏本,糨糊的甜腥与陈墨的苦香在空气里交织,凝固成对抗时光的琥珀。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文学山房的存在恰似一剂良药。当碎片化阅读蚕食着人们的专注力,当算法推送禁锢着思维的边界,这座旧书店依然守护着纸质书的温度与深度。那些泛黄的书页间,不仅藏着先人的智慧,更寄托着对慢阅读的坚守。江老先生对我说:"古籍修复不仅是在修补纸张,更是在修补现代人破碎的阅读心灵。"
离开时回望山房,那些被重新装订的岁月正在窗棂后静静呼吸。电子阅读器的蓝光吞噬纸质书的时代,这方斗室依然固执地收留着文明的基因碎片——虫蛀的不仅是书页,更是我们对过往的敬畏;需要修复的何止典籍,更是文化传承中那些细若游丝的牵连。文学山房就像一座时光的灯塔,在数据洪流中为传统阅读保留着一方净土,提醒着我们:有些速度需要慢下来,有些记忆值得永远珍藏。如今,老先生坐在藤椅上安然离世,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吴姬压酒。可是他说的话:“爱书的人多,书香不会散!”一直在我耳边回响。几千年的书香啊,愈久弥香!向这位忠诚的守书老人致敬!
二0二五年六月十二日书于萱草堂
李媛成,网名木子,语文高级教师。喜爱诗词绘画,多篇作品发表于报刊。现已出版个人诗集三册:巜枫叶集》《辛夷集》《萱草集》。系中语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浦东作家协会会员,文笔精华研究会会员,上海浦东诗社会员,出海口文学社会员,上海散文研读会会员,华高诗社会员,文和书画院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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