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这是沈从文写给张兆和上千封情书中最浪漫的话语，那些精彩的语言至今被恋爱中的男女所热捧。文字的魅力就是那么神奇，沈从文也因优美的文字打动了后来同样是作家的张兆和，赢得她的芳心。

大概在2000年左右我才读到沈从文的《边城》。从那时起，神秘的湘西，在我心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总想着尽快去揭开它。虽然是湖南人，但对那片土地还是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至到十多年后，才有机会去了沈从文的故乡凤凰。清澈的沱江水，江边的吊脚楼，淳朴的民族风情，让我记忆犹新。因为沈从文，凤凰声名远播，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有“北平遥，南凤凰”之美誉，从那里走出了沈从文、黄永玉、熊希龄等一众名人。有趣的是，黄永玉和熊希龄竟然都是沈从文的亲戚。黄永玉的父亲黄玉书是沈从文的表哥，当年黄玉书追求在桃源教书的杨光蕙时，一封封情书，几乎都是沈从文代笔并鸿雁传书的，这也让沈从文很早就得以练笔，后面写的情书，登峰造极，情意绵绵。而民国第一位民选总理熊希龄，是沈从文姨夫熊捷三的哥哥。从湘西那么偏僻的地方走出这么多名人，不能不让人惊叹！证明湘西那片土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让我一直倍感遗憾的是，没有去过沈从文笔下的茶峒。很多人会把凤凰与边城混淆，其实两地相距100多公里。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是茶峒古镇，而不是凤凰。这次回湖南待的时间比较长，且哥哥刚刚退休不久，想出去看看，邀我同行。他想去看看恩施大峡谷，我说：“那里在几年前我已经去过了，要不我们去边城茶峒看看？距离差不多远。”他欣然应允，并邀请了因晕车一直不敢出远门的姐姐和两个表妹，刚好五人一台车。

从常德出发，走张花高速，一路上车流很少，但两侧风景宜人，重峦叠嶂的青山，清澈碧透的江水，让人忘却了舟车劳顿，三四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下高速不远，就是边城茶峒，我心心念念的地方。

沈从文的《边城》，开头这样写道：“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所以，《边城》就是讲述“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的人家生活在这条河边的故事。

这条河叫花垣河，也叫清水江或松桃河。沈从文在《边城》里叫这条河为白河。它发源于贵州松桃冷水溪乡，流经贵州松桃，重庆秀山，湖南花垣、保靖，在保靖汇入酉水，酉水在沅陵汇入沅江。沅陵也是15岁的沈从文入伍“靖国联军”第二军的驻地，被他称为“第二故乡”，一个“美得令人心痛的地方”。

茶峒古镇的居民多在这条河吸水、洗衣服。河水明澈如镜，是茶峒的灵魂，也是沈从文笔下“翠翠”欢快嬉戏的河水。古镇依山傍水，东、北、南三面崇山峻岭，西邻清水江，河岸人就地取材，筑基垒屋，修堤建城。如果你看过电影《边城》，影片里古街古巷，曲径通幽，吊脚楼飞檐翘角，其取景地就是茶峒古镇，成为一代人的回忆和影视经典。

时值端午前夕，河面涨水宽阔，有很多龙舟在训练，鼓声震天，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巧合的是，沈从文也是在1922年端午前随部队转战来到茶峒并留守了两天。正因为这两天的茶峒经历，才有了后来的小说名著《边城》。而《边城》也正是从端午节前开始写起的，前面的章节都是围绕过端午节写翠翠与爷爷还有那只黄狗之间发生的事。刚入景区的从文广场，听到这呐喊声，就感觉在跟着沈从文跟着《边城》的章节在走。

河边有一栈道，不是很宽，如果是旅游旺季一定会很拥挤。我们沿河而行，旖旎的风光，一览无余。栈道的护栏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块石板，上刻沈从文的精彩语句，大多摘自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的人。”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

这青山，这流水，这朦胧，能不让你情窦初开？

栈道的另一边有标示牌，提示去翠翠居和白塔的方向。翠翠居和白塔是《边城》的灵魂，也是寻找翠翠生活最近的地方，不容错过。拾级而上，爬到翠翠居已是气喘吁吁。这是一栋木质小屋，里面还挂满腊肉腊鱼和玉米，再现了当年茶峒的农家气息。翠翠居的后面，是一座五级的白塔。古时建塔讲究风水，一般建在大江大河的旁边，宝塔镇河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座白塔，承载着这个小屋的悲欢离合，见证了翠翠母亲与那当兵的父亲的爱情悲剧。白塔守护着渡头，守护着翠翠一家，也守护着翠翠的梦。爷爷走了，白塔也倒了，翠翠的天也塌了......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

从山上下来，继续沿栈道前行，偶遇一群学生排坐在石板上画画写生。选择在这里写生，足见老师眼光的独到之处。水墨丹青，意境深邃，让她们飞动着画笔。尽管游人如织，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她们陶醉在眼前秀美的山水中，陶醉在沈从文初开的情怀里。

我想要是以前有这条栈道，翠翠和爷爷，还有大黄狗，不会那么难得上一次街，只有像要过端午节这样热闹的日子才会抽一个人去，留下一个看渡。翠翠一走，爷爷的心也跟着走了。

城垣逶迤，河水悠悠，人在景中走，身在画中游。不知不觉已走到界碑。这里“一脚踏三省，三省闻鸡鸣”，游人来到此处，是必然要绕界碑一圈的，感受一番“行在边城，脚踏三省”，而等候拍照打卡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如果想体验一把坐拉拉渡的感觉，就在前面花20块钱坐拉拉渡上翠翠岛。这个岛青松翠柏环绕，绿树成荫，像一只古老的渡船静静地停在清水江中，岛的中央耸立着由国画大师黄永玉设计的翠翠雕像。她亭亭玉立，牵着一只大黄狗，目光投向渡口的方向，仿佛在等着傩送的归来，让人心生怜爱。这是《边城》的精髓，完美的还原了《边城》结尾那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在想，沈从文尽其所能地把这个世界展现在世人面前，打造一片人间净土。然而，世界上本没有真正的“世外桃源”，即使是湘西这么一个纯朴、灵动的地域，依旧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不尽人意：爷爷的逝去，翠翠和傩送未果的爱情。翠翠的母亲如此，翠翠亦如此，在湘西小城、清水江岸边的茶峒里，在这个恬静幽美的地方，一代又一代地重复着这淡淡的爱情悲剧。

我沿着栈道上方的民国风情街往回走。这条街上古香古色，青石板路，商铺林立，到处都洋溢着沈从文和翠翠的气息。从文旅居地、翠翠奶茶、翠翠客栈......。在路过湘行公馆时，我被吸引停了下来。沈从文的《湘行散记》也是他的名著，取“湘行”作店名，别有韵味。而吸引我的却是门口的一幅油画：翠翠靠在爷爷的大腿上，望着远方，爷爷在吹着笛子，空白处题有“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这是翠翠在等傩送，也是全家人在等......

这幅画让我忍不住想要落泪。我在想，这人世间，亲情的温暖让我们人生充满快乐的底色，除了爱情，还有另外一种更让人温暖的感情，隔代之情，更让我们看见了世上的轮回之爱。

《边城》，这部中国现代文学牧歌传统中的巅峰之作，被誉为20世纪中国文学的“无冕之王”。字里行间，平凡中显现伟大、琐碎中透露深刻的边地故事，涤荡出琉璃般的纯粹与凄美。

沈从文说：“很多人看我的书近似买椟还珠，你们欣赏我故事的清新，作品背后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欣赏我文字的朴实，那背后蕴藏的悲痛也忽视了。”所以，游边城茶峒，得在脑海里装着《边城》，慢慢走，细细品，去寻找湘西这片土地的自由朴野之美，悟出沈从文笔下隐藏着的一个个文字密码。

我曾想过很多次，边城的迷人之处到底是什么？却始终没有明确答案。

或许，那答案就藏在拉拉渡的摆渡船上，藏在清水江的浪涛和晨雾里，藏在翠翠等待傩送归来的眼眸里。

【作者简介】

贺学军，深圳市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情起作文，兴尽泛舟；忘乎山水，恣意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