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女儿在南京妇幼保健院,做经腹子宫肌瘤切除手术。我守候在女儿的手术室前,尽管知道没有什么大碍,但那颗放不下心依然紧紧的揪着。女儿是12点40分进手术室的,我几乎一直盯着挂在手术室外显示屏上的滚动字幕。手术前、手术中、复苏中——手术3个多小时,每一分钟的等待都是那样的漫长。上百号守候在手术室前的人都和我一样,焦急地等待着手术室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能够得到那平安的音讯 ——
回想起女儿出生的那天,也是这般的紧张,43年前产房外的等待也是这样的漫长。女儿出生的时,妻子难产。我十分焦急地守候在条件简陋的镇医院的产房门口,产房里妻子已经过四个多小时的煎熬,汗珠浸透床单,那撕裂般的哭喊,重重地叩击着我的心房。瞬间,产房门打开,年近六旬的产科杨医生双眉紧锁,嗓子有些嘶哑地告诉我,爱人宫口停滞、胎心骤降,情况危急。我所在部队闻讯后立即派来救护车,连夜送往南京第一人民医院。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杨医生的耳朵几乎一刻有没有离开听筒,一路上,心急如焚的我一边紧紧的盯着杨医生那紧张的神情,一边听着妻子那已经渐渐微弱的痛苦呻吟——
赶到南京第一人民医院时,正在准备交接班下班回去的老主任,了解病情后,立刻安排妻子进手术室,她面色凝重地让我签字:让我选择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我一下子征住了,手中的笔足有千斤重,我含着泪,几乎是颤抖着写下了“保大人”三个字。这是我对生命最无奈的抉择。老主任在迈进手术室前,回过头来对我说,解放军同志,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我们婚后没多久,部队去安徽三界驻训,妻子来信告诉我怀孕消息。面对恶心的孕吐,她吃不下,睡不好。能够安慰妻子的就是从未间断的那往返一周的两地书。一次来信中,妻子告诉我胎儿唐筛检查结果不理想,她十分的紧张和害怕。我请假去三十里外的明光县城打了长途电话。当好不容易在接通电话的一瞬间,我们落泪了、哽咽了、语塞了。好在经过再次检查,终于有了好的结果,一个星期的忐忑终于平息下来。再后来,她在来信中告诉我预产期临近,进入了作息最困难的晚期生活,肚皮一天天长大,腿脚日渐浮肿,越来越不灵活,有时候连走路、起床都困难,腿酸腰疼,坐立难安,浑身无力。起夜也越来频繁,晚上睡眠严重不足。我掐着指头数着产期,终于来到阔别九个多月的妻子面前。
我坐立不安的等候在手术室前,每一分、每一秒满是对新生命的担忧与期待。一个多小时后,一名护士走出手术室对我说,孩子生下来了。我连忙问到,是死的,还是活的?护士瞪了我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人家都是问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怎么问是死的,还是活的?接着走出手术室的那位主刀的老主任,笑着对我说,恭喜你做爸爸了,7斤8两的胖丫头,母女平安。那一刻,我才回过神来,我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喜极而泣。那名护士告诉我,老主任上夜班,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了,这是她的第六台手术。
随着时光的流逝,女儿结了婚怀孕了,临产前她倚在老家藤椅上打趣的说:爸,要是现在让你签字,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你怎么抉择?我一下子被她问住了。一旁的女婿把话接过去,要是我一定也是保大人,不过爸爸也舍不得那个小外孙。一旁的老伴说,那就大人、小孩一起保,一番话逗笑了一家人。
一晃,外孙今年已经17岁了。外孙出生时,是在我爱人所在的泰兴中医院,爱人进了手术室,我和女婿一起守候在手术室前。当年女儿出生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迎来隔代的新生命。手术室里,女儿正经历着每个做母亲的那个瞬间的痛苦与考验。难怪人们都会说:孩子的生日,母亲的难日。从满头青丝到鬓角染霜,从当年在手术单上签字到守候在女儿手术室前,当年问"是死是活"的直率,何尝不是生命最本真的呐喊?
不到两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缓缓晃动、慢慢的打开。爱人喜盈盈的走了出来,带来了女儿和外孙平安的消息 。她还告诉我们,外孙和当年女儿一样,出生的体重足足有7斤8两。难怪要剖腹产呢!此情此景,不由想起我写的那首在全省合唱节中获得大奖的儿歌《凉月子巴巴》:凉月子巴巴,照见他家,照见佤家。他家有个哥哥,抱走我的姐姐,拿棒打他,告诉妈妈,妈妈点头笑笑,骂我是个傻瓜。家家少了姐姐,家家多了娃娃,家家有了奶奶,家家老了妈妈。
下午3点50分,显示屏上的滚动字幕已经跳出复苏中字样,一旁的女婿告诉我,还有15分钟就可以出来了。我从手术室前长廊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廊长椅已经换了三茬,当年的木纹长椅早被不锈钢材质取代。我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眼睛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可我却觉得时间已经停滞。
“家属在吗?”随着手术室门的打开, 护士的呼唤,女儿推出手术室的那扇金属门,躺在手术床上全麻的她睁开眼睛在寻找,当我们目光碰撞的一瞬间,女儿的嘴角上挂上了一丝笑容。那个笑容,是安慰、是宽心、是爱意,是珍藏在父女心中那份经过风吹雨打、经过悲欢离合的思念啊!当主刀医生的蓝口罩缓缓降落,眼底漾开温热的笑意,这神情与当年宣布"母女平安"的老主任又是那样的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