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二章第四节(总第13节)
立夏时节,山野里的芍药开得正盛,花瓣层层叠叠,粉白里透着嫣红,像是少女羞怯的脸颊。风一吹,花枝轻颤,香气便顺着田埂、溪流,飘进家家户户的窗棂。这本该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季节——夏风清爽,芍药灿烂,村民们该忙着下地锄草,或是坐在树荫下闲话家常。
张寡妇天不亮就挎着柳条筐上山了,专挑那含苞待放的芍药花骨朵,说是要赶在日出前采回来,用山泉水养在堂屋的供桌上——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立夏供芍药,能保家宅平安。可今儿个,她刚走到云功德家院墙外,就听见里头传来"嗷唠"一嗓子,吓得她手一抖,刚摘的花撒了一地。
"造孽啊!"张寡妇蹲在地上一边捡花一边念叨,"这准是又触犯山神爷了......"她眯着眼往院里瞅,只见云功德媳妇小桃披头散发地瘫在当院,哭得嗓子都劈了叉。她瘫坐在门槛上,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嘴里不住地念叨:“完了……全完了……”小桃的哭声陆续引来几个婆子围着她劝,可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只是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堵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院外,交头接耳,神色惶惶。有人低声说:“云功德这回是真惹上大祸了……”也有人摇头叹气:“唉,早说了不能动那些石头,偏不听,这下好了,狐大仙发怒了,谁也别想安生!”
张寡妇立刻转道去了赵驼子家,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块帕子,嘴里不停地念叨:“哎呀妈啊,这是犯的哪一出啊?好好的日子,咋就闹成这样了?这小媳妇旱着了,真的憋不住了!”赵驼子脸还没洗呢,此刻他正背着手睡眼惺忪地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个疙瘩。”你什么意思呀,是不是让我去帮帮忙?"
”你个老不正经的?”张寡妇眼睛一瞪,伸手要抓赵驼子的脸。赵驼子忙道:”我有那贼心也没那胆儿呀!”
正说着,云秀的父亲云祥福"咣当"一声推门进来,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瞪了张寡妇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哪有事哪到,瞎掺和啥?”
张寡妇撇撇嘴,刚要反驳,云祥福已经转向赵驼子,压低声音道:“老赵,我刚刚占了一卦,这事儿……不简单啊。”
赵驼子停下脚步,抬眼看他:“咋说?”
"完犊子了!狐仙爷这回是真急眼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三枚磨得锃亮的乾隆通宝,"连掷六次都是阴卦,这是要灭门绝户的兆头啊!"
云祥福叹了口气,眼神飘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云功德祖上三辈不信邪,偏偏去凿那些石头,触怒了狐大仙。狐大仙先是让云家单传,男丁不旺,到了他父亲那一辈,连命都搭进去了。现在到了云功德这辈,已经绝后了,可这虎拉巴几的玩意儿,还敢动炸药!这下可好,狐大仙彻底恼了,直接给他来了个‘断根儿’!”
张寡妇听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帕子差点掉地上,她哆嗦着插嘴:“哎呀大哥啊,你可别把人吓个好歹的,他断了什么的,跟咱们有啥关系呀?”
云祥福狠狠瞪了她一眼,骂道:“你懂个屁!狐大仙可不是好惹的!你以为狐仙变人都是美娘子的样子?那是在过去!我亲眼见过的狐仙,个头只有板凳那么高,靰鞡鞋,黄皮袄,眼睛溜圆像灯泡,挨家挨户寻仇报!这往后……”
张寡妇脸色煞白,嘴唇直打颤:“哎呀妈啊,是真的吗?吓死人了!“
“你看看你,你不信,跟着掺合个啥?云福说:"你忘了!前年王老蔫偷砍山神庙后的松树,当天晚上就让黄大仙给治了,在雪地里光腚跑了一宿......"
”是呀!“张寡妇一怔,“我想起来了,这事儿当时在村里响动挺大!你说的挨家挨户寻仇报,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可咋整啊?”
云祥福眯起眼睛,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子,慢悠悠道:“冲喜呗。”
一直没吭声的赵驼子忽然冷笑一声,撇嘴道:“竟扯猫骚子!人家冲喜,是因为身体不好,或者是精神不爽,利用喜事消灾救命。可你说的什么‘断根儿’,跟冲喜挨得上边吗?”
云祥福也不恼,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驼子一眼,叹道:“又碰到一个糊涂虫。老赵啊,你当村长的时候,刨起大山咋呼得最欢,结果呢?狐大仙笑呵呵地轻弹下指头,落下几粒石籽砸在你后背上,你足足半年扬不了脖子吧?后来咋样?变成罗锅了!”
赵驼子一听这话,眼睛一立,拳头攥得咯咯响:“云祥福!你再瞎扯犊子,信不信我揍你?”
云祥福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根本停不下来:“你变成罗锅后,狐大仙也没放过你,你媳妇紧接着就撒手归西……你的根再壮,也得架手撸;你的犁锃亮,犁下没田亩……唉,啥也别说了,你自己核计去吧!”
赵驼子被他说得脑袋嗡嗡响,眼前一阵阵发黑。张寡妇更是吓得直哆嗦,颤声道:“哎呀大哥啊,还真是这回事儿呢!那咱们不犯狐大仙不就结了吗?”
”不犯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云功德炸山端了它们的老窝,它们把全村人都看作是它们的死敌,尤其是年轻力壮的,结婚没结婚的男人,个个逃不掉‘断根`的厄运!“
”哎呀妈呀,那可咋办啊!"张寡妇叫唤起来。
云祥福一笑:“天机不可轻泄,若肯随喜,我就指点一二!”
张寡妇瞅了瞅抽闷烟的赵驼子,”驼子哥,破费一把吧,你有儿,我有女的。”
云祥福摇头晃脑,神神叨叨地念叨:“往后赶上初一、十五,多给狐大仙烧烧香、上上贡,就什么都明白了——有儿有女的都要小心啦,包括我,哎呀,操死心了!”
张寡妇又瞅了瞅赵驼子,赵驼子有些不耐烦了,在裤腰里扯出一张百元大票递给张寡妇,”给给给!”张寡妇接钱的瞬间,眼睛闪金光:”哎呀妈呀,驼子哥太大方了!“云祥福顺手把钱抢了过来揣在兜里,突然压低声音,眯眼掐指:
狐仙门前过,无喜必有祸;屋檐挂苞米,栓绳取红色;红色喜事多,一喜冲百厄!”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张寡妇的抽气声和赵驼子粗重的呼吸。窗外,芍药依旧开得娇艳,可山风掠过,却莫名带了一丝寒意。赵驼子和张寡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云祥福笑了,”你们俩算是积了善缘了,这往后啊,天天摆大席、办喜事,一个会打锣,一个会唱,三丈内有财神晃悠,财运亨通喽!”
云祥福走出赵驼子家,把那张皱巴巴的百元大票对折再对折,塞进内兜,手指在兜里摩挲了两下,确认纸币不会滑出来。他眼角余光瞥见迎面走来了杨百万,立刻清了清嗓子:
"百万兄弟!"他突然朝杨百万作个揖,"您这步子迈得可讲究——左脚踏青龙位,右脚踩白虎煞,这是要发横财的相啊!"
杨百万愣在当场,黑红的脸膛沁出油汗:"说啥呢?俺不懂。"
云祥福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不过嘛...您家灶台朝西是吧?朝着云公德家的方向,云公德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吧?你儿子的喜事儿是不是还没办?"
杨百万又是一怔,半个月前他刚把灶台改成西向,这事村里根本没人知道。“啥意思吧?你说!”
"三百块钱。"云祥福伸出三根手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我教您破这个水火相冲。"见对方犹豫,又补了句,"要不等您家母鸡开始打鸣再找我也成。"杨百万立刻就掏出了二百五十元给他,“我现在兜里就这些钱,你赶紧说说咋回事!“
到了晌午,日头很毒,云祥福蹲在村头老槐树下数钞票。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被他捋得平平整整——赵驼子的一百块,杨百万的二百五,卖豆腐李婶塞的五个钢镚儿,还有小卖部周瘸子赊账抵卦金的两包大前门。他乐了:”这钱好挣,收获不小!"于是他就地一躺,心满意足,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当夕阳把云祥福的影子拉得老长时,他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于是就往家走,经过村民偷偷搭建的简陋土地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摸出三个钢镚儿"叮叮当当"扔进功德箱。"狐大仙莫怪。"他对着粗糙的石头神像嬉皮笑脸,"您吃香火,我吃饭,这年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万元户、十万元户、百万元户都冒头了,咱们只是混口饭吃。"
【版权所有】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