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时代
作者:刘新友
邀请函烫金的边缘在林默指缝留下细微的金属粉末，他盯着上面"周明远"三个凸起的字发呆。这位文坛泰斗的沙龙邀请对三流作家而言，无异于乞丐收到了皇宫的请柬。
"记得穿那套深蓝色西装。"妻子从衣橱里拎出他们结婚时购置的西装，袖口已经有些发亮，"机会难得。"
林默点点头，喉结滚动。他想起上周文学论坛上周明远对他那篇《锈蚀年代》的点评——"颇具后现代解构意味"。短短七个字，让他的公众号粉丝一夜之间涨了三千。
沙龙设在周明远位于城郊的独栋别墅。林默踏入庭院时，正听见一阵夸张的笑声从落地窗内溢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突然觉得像是两只误入瓷器店的牛蹄。
"林默！"周明远的声音像涂了蜜的刀锋，"我们的新锐批评家！"
客厅里二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林默认出几张常在文学杂志上出现的面孔：获得去年"金笔奖"的苏梦，著名文学期刊主编赵志国，还有几位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文化官员。水晶吊灯下，每个人的笑容都像是同一个模具压出来的。
"周老师过奖了。"林默的背弯成了一张弓，"我那点拙见..."
"谦虚！"周明远六十多岁，保养得当的手拍在林默肩上，无名指上的和田玉扳指硌得他生疼，"现在像你这样既有才华又懂规矩的年轻人不多了。"
侍者递来香槟。林默抿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腐朽的甜味。他注意到客厅角落的钢琴上摆着三本周明远的新书《文学的黄金法则》，烫金封面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三块金砖。
"林老师，"一个穿着低胸礼服的女人贴过来，香水味熏得他头晕，"我是《都市文学》的编辑刘雯，您上次那篇关于底层叙事的评论太精彩了..."
林默知道这本杂志，上个月刚用半个版面吹捧过某地产大亨的诗集。他正想客套两句，余光瞥见苏梦挽着周明远的手臂走向二楼书房。苏梦今年三十五岁，去年那部《霓虹深渊》获得"金笔奖"前，她只是个出版过两本滞销小说的幼儿园老师。
"听说她陪周老去海南采风三次。"刘雯顺着他的视线低语，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每次都是单独去的。"
二楼传来隐约的笑声。林默突然觉得手中的香槟杯重若千钧。他想起自己那部压在抽屉里的小说稿《铁皮屋顶》，写了三年，被八家出版社拒绝。
"小林啊，"满头白发的陈墨走过来，这位以批判现实主义成名的老作家现在满脸堆笑，"下周我的新书研讨会，你一定要来。周老已经答应做主持了。"
林默记得二十年前的陈墨，那时他还在大学讲座上痛斥文学商业化。现在他的新书封面印着某白酒品牌的logo，据说六位数的赞助费直接打进了周明远的文化公司账户。
沙龙的最高潮是周明远的赠书环节。他站在仿欧式壁炉前，像君主颁发勋章般将签名本递给每位来宾。轮到林默时，老人刻意提高了声音："小林的新作我已经推荐给了老赵，《北方文学》下期就发。"
全场响起恰到好处的掌声。赵志国举杯示意，眼中闪烁着林默熟悉的算计——去年《北方文学》头条是某位官员夫人的散文集，据说印刷量是实际销量的二十倍。
深夜散场时，周明远单独留下林默。书房里，整面墙的书柜摆满了精装书，大多印着周明远作为主编或推荐人的名字。林默的目光被书桌上一个水晶镇纸吸引，里面封着一支镀金的钢笔。
"金笔奖的奖杯就是按这个设计的。"周明远顺着他的视线解释，"知道为什么叫金笔奖吗？"他自问自答，"因为真金不怕火炼。"
老人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明年候选人有六个名额，现在还差一个。"他的手指在名单上轻轻敲打，和田玉扳指与实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书柜玻璃反射出他扭曲的脸，像一幅拙劣的抽象画。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梦的小说里总有那么多华丽的比喻——那些都是镀金的锁链。
"我家里有一套明版《水浒传》的善本..."林默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家父留下的，一直想请周老师鉴赏..."
周明远笑了，眼角堆起的皱纹里卡着粉底："巧了，我下周正好要办个古籍鉴赏会。"
回家的出租车上，林默摇下车窗。夜风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他摸出手机，看到刘雯发来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支蘸着金粉的羽毛笔。
三天后，《北方文学》的官微发布了林默评论文章《消费时代的文学坚守》，配图是他与周明远在沙龙上的合影。转发区清一色的"深刻""犀利""当代批评的良心"，点赞最高的是苏梦的评论："林老师字字珠玑，当代文坛需要这样的清醒之声！"
林默关掉页面，打开文档。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像一只饥饿的眼睛。他想了想，敲下标题：《镀金时代》。
编辑发布:商洛碎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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