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父爱,我用了半生时光
文′赵奇
在岁月长河的粼粼波光中,关于父亲的记忆如沉潜已久的珍宝,被时光的洪流一一打捞上岸。那些曾被年少轻狂遮蔽的往昔,如今清晰得让人心痛,每一个细节都似锐利的针,深深刺痛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年少时的懵懂无知,如一层迷雾,让我对父亲的付出与艰辛视而不见,满是误解与埋怨。直至自己也在为人父的道路上蹒跚前行,才惊觉父亲这一生,如一座沉默的山,背负了数不清的艰难与沧桑。
小时候,我的世界犹如一方狭小的天地,快乐与烦恼皆围绕着物质的多寡。每当目睹同龄孩子身着漂亮衣衫、手持新奇玩具,内心对父亲的不满便如野草般肆意疯长。我总是幼稚且无知地拿父亲与那些家境优渥之人相较,满心愤懑于他未能让我们的生活沐浴在富裕的光辉之中。在那懵懂未开的年纪,我看不见父亲每日在田间地头、市井街巷奔波忙碌的疲惫身影,看不见他那双手因常年劳作而布满的粗糙老茧,更看不见他眼底深处为了我们兄弟四人默默燃烧的深情火焰。
父亲的青春,是在一个风云变幻的特殊时代里度过的。阿爹遗留的些许田地,本是家庭生活的希望火种,却在那个以阶级论高低的岁月,化作了沉重的枷锁。富农这一身份,无情地剥夺了父亲诸多人生权利。小学毕业的他,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怀揣着继续求学的梦想,然而现实却如冰冷的铁闸,无情地阻断了他通往初中校园的道路。在那个本应追逐梦想、挥洒青春的年纪,父亲不得不无奈地放下书本,过早地挑起家庭的重担。
不仅如此,当兵保家卫国,这个无数年轻人热血沸腾的梦想,也因这一身份标签化为泡影。在那个以参军为荣的激昂时代,父亲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眼中满是羡慕与失落,看着同龄人意气风发地踏上军旅征程,而自己却被拒之门外。更为残酷的是,频繁的开会批斗,如阴霾般笼罩着他的生活。在众人的指责声和异样目光中,父亲的内心满是痛苦与无奈。渐渐地,他的话语越来越少,曾经或许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少年,被岁月的磨难与时代的重压,打磨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邻里们口中“老闷”这个略带戏谑的外号,背后藏着的是父亲无尽的心酸与孤独......。
在这样艰难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生活的艰辛如影随形。家中兄弟众多,生活的压力如同巍峨的高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也为了寻求一线生机,我毅然选择了外地入赘。这一去,便是漫长的十几年才能回去一次看父母。在远方的日子里,生活的琐碎、工作的忙碌以及距离的遥远,如同层层迷雾,渐渐模糊了故乡的轮廓,也让我疏忽了对父母的关心与陪伴。尽管心中偶尔也会泛起对家乡和父母的思念涟漪,但总是被各种借口耽搁,迟迟未能踏上归乡的旅程。
命运的轨迹总是充满了无常与残酷。在前年的腊月初八,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突然传来,父亲病重的消息瞬间击垮了我。心急如焚的我,不顾一切地从宁波工地踏上归乡之路,满心都是悔恨与担忧。然而,当我终于匆忙赶到家时,却还是未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老家强制推行火葬政策,而父亲生前就曾无比坚定地表示,他不愿接受火葬。可是,在我还未跨越千里之遥赶到时,父亲已经被悄悄下葬。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所有的悔恨与痛苦如汹涌的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跪在父亲的墓前,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心中的痛苦如鲠在喉,愧疚之情更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养儿防老”,这句流传千古的俗语,此时在我心中却如一把尖锐的刀,刺痛着每一寸神经。父母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给予我生命,呵护我成长,而我却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刻,远在千里之外,未能尽到一丝为人子的孝道。我不禁质问自己,父母养我,难道真的还不如养条狗吗?狗尚知忠诚陪伴、守护家门,而我却在父母的晚年,让他们在孤独与遗憾中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次日,天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洁白无瑕的雪花如精灵般漫天飞舞,缓缓飘落,将整个故乡银装素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村庄,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又清冷。没有了父母温暖的身影,故乡仿佛失去了灵魂,失去了家的温度与意义。曾经那个充满欢声笑语、洋溢着亲情温暖的家,如今只剩下一片寂静与荒芜。望着这漫天飞雪,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默默劳作的身影,在田间辛勤耕耘,在风雨中艰难前行;看到了他在艰难岁月里,用那并不宽厚却无比坚毅的肩膀,为我们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天空。
如今,时光流转,我也已步入为人父的行列。在养育自己孩子的过程中,每一次为孩子的成长付出心血,每一次为家庭的生计奔波劳累,我都会越发深刻地体会到父亲当年的艰辛与不易。他那沉默寡言的外表下,藏着的是如大海般深沉的爱与如山般厚重的责任。父亲这一生,没有波澜壮阔的传奇经历,没有功成名就的荣耀时刻,他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农民,却用自己的一生,书写了一曲伟大的父爱赞歌。
作者简介,赵奇,原名鲁敬贤湖北通山楠林桥镇人。热爱文学。读书开眼界,写作慰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