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桌边的光
文/潘硕
四年级七班的教室里,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投下一块块明亮的光斑。我坐在最后一排,面前是一张略矮的课桌,桌面上还留着不知哪届学生用铅笔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这是我见习的第一天,大二的我,竟又回到了小学课堂。
数学老师正在讲解乘法分配律。她将粉笔横在黑板上,画出几个括号,数字与符号在她手下排列组合。“a乘以括号b加c等于a乘b加a乘c”,她反复念着这咒语般的公式。孩子们有的埋头记录,有的眼神飘向窗外。我忽然想起自己小学时,也曾在这般明媚的上午,望着窗外梧桐树发呆,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第二节课讲老舍的《猫》。语文老师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声音却出奇地清亮。她模仿猫的叫声,弓起背在讲台前踱步,活像一只骄傲的家猫。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课堂顿时活跃起来。我注意到前排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老师,嘴唇微微动着,仿佛在无声地跟读。她的课本书页上贴满了小猫贴纸。
升国旗仪式后,校长训斥了纪律不佳的班级。回到教室,班主任铁青着脸,命令全班静坐一节课作为惩罚。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的啁啾。我望向操场,几个低年级的孩子正在地上打滚,校服沾满了尘土,却笑得那么开心。这场景与我十年前的记忆重叠——原来小学操场上的快乐从未改变,变的只是坐在教室里的人。
第二天的《母鸡》课堂上,语文老师读到“它负责、慈爱、勇敢、辛苦,因为它有了一群鸡雏”时,声音忽然轻柔下来。一个男孩举手说:“老师,这就像我妈妈。”全班哄笑,老师却点点头:“老舍先生写的是母鸡,也是在写天下所有的母亲。”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文学教育的意义——它让孩子们在文字中照见生活。
数学作业讲解时,我身边一个戴眼镜的男孩不停地用橡皮擦着本子,几乎要把纸擦破。我悄悄问他怎么了,他指着一道错题说:“这里应该用分配律,我用了结合律。”他的懊恼如此真实,让我想起自己也曾为这类错误辗转难眠。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的错误,在孩子的世界里却如同山岳般沉重。
雨天的大课间,孩子们因不用跑操而欢呼雀跃。他们在走廊上追逐打闹,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水彩。一个扎马尾的女孩靠在窗边,用手指追随着雨痕的轨迹,画出无形的图案。我想起童年时,我也曾这样与雨水游戏,那时的时光缓慢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第三天的小数课上,数学老师举着米尺走进教室。“一米等于十分米,一分米等于十厘米……”她将抽象的数字具象化,孩子们伸长脖子看着那根木尺,仿佛那是什么神奇的宝物。课间操的音乐响起,竟是《七彩阳光》,与我小学时一模一样。我站在队伍末尾,不自觉地跟着做了起来,那些动作像是刻在肌肉记忆里,十年未做却依然熟悉。
六年级的心理健康课上,孩子们创作四格漫画。有个女孩画了一朵会说话的云,云朵说:“下雨不是哭泣,是在给大地讲故事。”我将这句话记在见习手册上,旁边画了朵小小的云。美术课最终变成了自习,孩子们却自得其乐。默写小卷完成后,有人看《淘气包马小跳》,有人写数学作业,还有两个女生头碰头分享一本漫画。这种无序中的有序,恰是教室最真实的模样。
第四天清晨,教室里已坐满了奋笔疾书的学生。原来课前完成小卷可以加分,难怪他们如此积极。我看着那个常擦眼镜的男孩,他今天第一个交卷,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数学课上,老师允许他们提前写家庭作业时爆发的欢呼声,让我哑然失笑——孩子们的快乐如此简单,就像雨后的彩虹,短暂却绚烂。
信息课又成了自习。我坐在讲台旁,一个圆脸男孩神秘地凑过来:“老师,会下象棋吗?”我们在角落的棋盘上厮杀,我故意让着他,却还是输了。他得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爸爸教我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教育或许就是这样一代代传递下去的。
英语课上,老师播放的英文歌让孩子们手舞足蹈。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大胆地站到讲台前领唱,虽然发音生涩,却充满自信。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最后一天的数学课上,老师一句“不想占体活课”的威胁,立刻让喧闹的教室安静下来。孩子们坐得笔直,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错过任何知识点。这种对体活课的渴望,跨越了多少代学生啊。语文习作课上,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描述自己的动物朋友。一个害羞的男孩小声说他的金鱼会听钢琴曲,全班都安静下来听他讲述。
科学课上放映的《茶啊二中》让孩子们笑作一团。课间,他们围住我,问题接二连三:“老师,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吗?”“下周你还来吗?”他们的问题像一把把小锤子,敲打着我的心。那个戴眼镜的男孩甚至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数学题解法大全",是他自己整理的笔记。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最后一节英语课,我望着四十多个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一周我记住了几乎每个孩子的特点:爱擦眼镜的数学迷、扎羊角辫的小朗读者、下象棋的圆脸男孩……他们不再是模糊的"小学生"概念,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有着各自的喜怒哀乐。
离开时,我从后门悄悄走出去。几个孩子小声说着“老师再见”,我回头微笑挥手。走廊上阳光依旧,远处传来下一节课的铃声。这一周的见习,与其说是我观察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让我重新发现了童年的自己。
教育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它发生在乘法分配律的讲解里,在老舍文字的朗读声中,在雨天的走廊嬉戏间,在一盘故意输掉的象棋里。它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神奇——就像阳光穿过教室的窗户,无声地照亮每一张课桌,而坐在桌前的孩子们,正在这光亮中悄然成长。
作者简介:
潘硕,男,2005年生,河北省邯郸市人,现就读于吉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