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李汉荣,诗人,散文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诗集、散文集《驶向星空》《家园与乡愁》《李汉荣散文选集》《点亮灵魂的灯》《河流记——大地伦理与河流美学》《植物记》《动物记》《牛的写意》《万物有情》《沧海月明》《睡眠之书〉《万物皆有欢喜时》《在星空下静坐》《外婆的手纹》《总有喜鹊待人来》《世间万物都在治愈你》《在更热烈的风里相遇》等。有100多篇散文入选全国各地小学、中学、大学语文教材、教辅及中考、高考试卷。曾获百花文学奖散文奖、冰心文学奖、中国报人散文奖等奖项。论性 . 说狗 . 话猫(微型散文三篇)
论 性
性比我们深刻,它是深井和古泉,我们只是偶而荡起的水花;很多时候,我们只是一枚饥渴的陶罐和水瓮,找不到那幽深的井和神秘的泉,就随便舀一点水解渴,却是别的被染污了的脏水,这就是饮鸩止渴,我们却更饥渴了,我们饥不择食渴不择饮慌不择路,于是我们背对着深井和古泉,去找水,找到的却总是自己被“渴”煎熬的痛苦和急欲解渴的欲望。我们离那深井和古泉越来越远。我们更渴了。我们多数人都在找水的途中倒毙。
一生一世,我们都在追求着什么而背叛着自己。我们很少来到深井和古泉面前,去照照自己的倒影,去浇灌几株纯真的兰草和水仙。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粗暴地掘井粗暴地淘泉,水脉终于断埋于乱石泥浆之中。于是,我们到更加混浊的地方去寻找水。我们变得越来越混浊,越来越饥渴。
只有深刻能进入深刻,只有纯真能分享纯真,只有光芒能辉映光芒,只有诗心能共鸣诗心。性,比我们深刻和纯真,比我们光芒和诗意。我们只是听到了它的水声,舀取了几朵水花。我们终归只是浮浅的陶罐和龟裂的水瓮,偶尔被打湿或暴饮几口,经常漂在水面上,或倾斜地等在井沿。
性是一架古琴,我们只是一些不洁的手指,偶尔拨动琴弦,却弄出一阵噪音,很快又归于寂静。需要怎样高洁灵巧的手,才能拨响那隐藏于幽谷深山的清音?
性是一本古书,我们只是一枚浅阅读的书笺,偶尔插入浩瀚的古卷,很可能并没有读懂什么,匆匆浏览却一字未识。书笺退出,书仍然是书。
性是大海,我们是孤独的游鱼,我们是大海的祭品。在永恒的诱惑和动荡里,我们搅起一点小小的、浮浅的水花和泡沫,然后消失......
说 狗
一只小白狗安静地坐在我的身旁,宛如兄弟。我记起来了:大约五亿年前的某个黄昏,我和他在一场太空彗星卷起的暴风雪里同时降临地球,后来我们走散了,我们一直彼此呼唤,今天,我们终于重逢了。虽然分离多年,导致彼此的口音和方言有些不一样,别的都基本一样——我仔细辨认了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鼻息、他的气色,没错,他和我几乎相同;我摸了摸他的心跳,每分钟160次以上,比人的心率高啊!由此我知道,他一直在等待我们的理解和共情,你听听,他那颗激跳的心......
话 猫
他比我们更知晓生存的黑夜属性。在人类集体躺平的深夜,他一直在露天的宇宙神学院里,钻研生命哲学,修习死亡美学,并一次次偷听人类的梦话和密室的低语,破译和解读了他们的痴心妄念和从不轻易泄露的潜意识:这些披金戴银、仪表不凡、假模假样的人啊,原来他们很贪、会装、怕死,他们还常常不怀好意。他蜷缩在夜的阴影里,研究了半夜,最后长叹了一声:啊,我,我害怕他们......他因此不像狗那样把自己全部交给人类,而是对人类保持了必要的戒心:不即不离不热不冷地敷衍和应付他们——因为他早就知道,他们,其实也很可怜,当他们匆匆走完那一段白昼的假象,他们也将与他一起,共赴永恒的黑夜。
摘自《李汉荣散文精品集》,即将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