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大地隆起的脊梁,是沉默的巨人,它以亘古不变的姿态,将人类的身影远远抛在脚下。然而,当一双双充满探索欲的眼睛开始向上攀登,当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开始向高峰迈进,当双脚终于踏上那片曾被仰望的岩石时,一种奇妙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人,竟在那一刻,超越了山的物理高度,成为了精神的峰顶。“山高人为峰”,这句朴素的话语,蕴含着多么深刻的哲理。它并非否定山的巍峨,而是赞美那敢于挑战、勇于超越的灵魂。

我,一个执着登山爱好者,并渴望将自己完全“溶入”大自然怀抱的人,曾有过连续七年的时光登山,将身心彻底交付给山峦与森林。那并非简单的徒步或探险,而是一场场与自然的深度对话,一次次的灵魂涤荡。正是在那些与山为伴的日子里,我渐渐感悟到,大自然这位最伟大的艺术家,用它亿万年的时光,雕琢出的每一座山,都堪称一部立体的、永恒的诗篇,等待着我们用心去阅读,去体会。

山,巍峨耸立,仿佛天地初开时就已定型的轮廓,亘古不变,却又在无声中见证着日升月落,四季更迭,见证着人类文明的兴衰流转。山,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沉默地承载着历史的尘埃,也承载着我们这些后来者寄予它的万千情感。于是,在历代文人墨客的笔下,山便被赋予了无限的生命力与丰富的内涵。他们或寄情山水,或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留下了浩如烟海、脍炙人口的对名山大川的文字赞美,这些文字本身,也成了一首首流动的、关于山的诗。
“人在林中便是休,人在山中便是仙。”这句充满禅意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轻轻开启了山与人心之间那扇和谐共生的门。当你真正走进山林深处,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世俗的纷扰,尘世的疲惫仿佛被茂密的枝叶一一筛去。空气是清冽的,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光线是柔和的,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耳畔是自然的交响,鸟鸣、风声、溪流潺潺……心灵在这片宁静中得以休憩,所有的焦虑与不安都悄然平息,仿佛真的化身为仙人,忘却了凡尘俗世。

山的巍峨,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让人不得不回望自身,审视那曾经孜孜以求、甚至不择手段的功名利禄。站在它的面前,那些曾经让我们夜不能寐的得失,那些让我们争斗不休的虚名,在如此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显得何其渺小,如同沧海之一粟,微不足道。山的永恒,又像一声悠长的叹息,让人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短暂与脆弱。“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们如同蜉蝣,短暂地存在于这永恒的背景板上。与山那亘古不变、仿佛与天地同寿的形态相比,我们的一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这份对山的感悟,并非我一人独有,它早已深深烙印在中国文化发展的脉络之中,成为一条源远流长的精神河流。

回溯到先秦时期,山是高洁与崇敬的象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出自《诗经》,短短八个字,便将山的高峻与君子崇高的品德完美地联系在一起,表达了对那种难以企及的道德境界的深深敬仰。山,成为了人们心中道德楷模的化身。
到了魏晋南北朝,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让许多知识分子选择了归隐山林。山,成为了他们寻求精神寄托的家园。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南山,不仅是他眼前真实的景致,更是他心中田园理想、自由生活的象征,是对污浊官场的有力决绝,是对宁静淳朴生活的无限向往。南北朝时诗人、文学家、佛学家、旅行家谢灵运,则以他细腻敏锐的笔触,描绘了山水的壮美与灵秀,开创了中国山水诗的先河,让山水的自然之美,第一次如此集中、如此深刻地进入了文学的世界。
盛唐气象下,山更是被赋予了豪迈与奔放的色彩。诗仙李白,本身就如同他笔下的山一样,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奇情壮采。“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眼中的山,是“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的雄奇险峻,是能激发人无限豪情的背景板。即便是沉郁顿挫的杜甫,在登上泰山之巅时,也发出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千古绝唱,这不仅是诗人对自然景观的赞叹,更是他老当益壮、虽历经磨难却依然不减攀登人生巅峰决心的呐喊。

到了宋代,随着理学思想的兴起,山又被赋予了更多的哲理意味。苏轼“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看似简单的观察,却蕴含着深刻的辩证法思想,让人领悟到事物角度不同,所见亦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而王安石“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则不仅仅是在写登高望远的物理事实,更是抒发了一位改革家高瞻远瞩、不畏艰难、坚定不移的决心与气魄。
南宋诗人杨万里在《午憩筠庵》五言诗中写道:“远山不见我,而我见远山”,这句诗意味深长。它并非简单的景物描写,而是蕴含着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即使远山因为距离遥远而无法看到我们,但我们依然可以主动去观察、去认识远山。这是一种主动克服困难、积极追求目标的精神写照,强调在外部环境无法改变时,以自身的行动去打破被动的局面,去接近、去理解、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明清时期,随着市民文化的兴起和文人审美的精细化,山更多地成为了人们欣赏和描摹的对象。杨慎“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充满生活气息的山水画卷。而袁枚则更进一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他笔下的青山仿佛有了生命,与诗人相视一笑,充满了灵动的趣味,表达了一种物我两忘、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
近代以来,特别是经历了民族危亡的考验后,山更是被赋予了民族精神的象征意义。毛泽东的“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将山与“江山”紧密相连,与国家的命运、民族的气节紧密相连,表达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无限热爱,以及对革命事业、对改造旧世界、创造新天地的坚定信念和豪迈情怀。
这种对山的情感与思考,从未断绝,一直延续到当代。中国作协会员,连云港籍著名诗人孔灏,在他的《山川祭》一诗中有几句,便以现代诗的语言,表达了对山川的深沉情感:
阳关三叠,何妨落日游子山海相望
一生一会,都是故人重逢曲水流觞
群星漂泊异乡时,昙花绽放
我们祭奠山川时,天地含章
这几行诗,意境悠远,既有古风遗韵,又充满现代人的感怀。它描绘了游子望向山海的乡愁,也写尽了人生相遇的短暂与珍贵,更在群星漂泊、昙花一现的对比中,升华到对山川的祭奠,仿佛那一刻,人与自然、天地万物都融为一体,共同谱写出华美的篇章。

从古至今,山,以其独特的魅力,如同一个永恒的磁场,吸引着无数人去攀登它的险峻,去探索它的幽深,去赞美它的壮美。它早已超越了单纯地理概念,成为了我们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它不仅是大自然的奇观,是地质变迁的记录者,更是人类文明的见证者,是文化传承的载体,是激发我们思考、激励我们前行的不竭源泉。

山,它让我们在喧嚣浮躁的尘世中,找到一片可以安放灵魂的宁静港湾;它让我们在短暂有限的生命里,感受到超越时空的无限力量与深邃智慧。正如我们最初感受到的那样,山之巍峨,让人审视人生;山之永恒,让人感叹生命。而更重要的是,山之存在,让我们明白,人,可以通过精神的攀登,成为自己生命中的“峰”。

作者简介:王红军、曾用名王子,江苏连云港市海州区板浦人,业余喜读各领域书籍。爱好登山、器械运动、旅行、摄影、美食。热爱文学,敬仰文学,擅用文字与图片抒发情感,追求文学里蕴藏的哲理与美好。因为文学,是一门古老而神圣的艺术,能穿越时空,承载着人类智慧的精华。在我国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文学始终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成为民族精神的支柱和文化传承的载体。在文学的世界里,聆听先贤的低语,感受岁月的沉淀,共享文学的盛宴。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摄影网会员、中国散文网会员,江苏摄协会员,江苏摄影特约采编,连云港市镜花缘研究会会员,江苏民协会员、海州区民协副秘书长,连云港市文物保护学会会员,连云港市武术协会会员等。